第58章 匡扶天下的信仰

　　经过谢陞悉心点拨，卢世?等人非常上道，一见到太子，便按足礼制，行稽首四拜礼。
　　所谓稽首，就是跪下并拱手至地，头触碰在地上，且停留一会儿。
　　按大明的规矩：臣下见皇帝，稽首五拜；见东宫或父母，稽首四拜；见上官同僚，顿首两拜。
　　比如说正德十六年，朱厚熜自安陆进京入承大统，百官郊迎于宣武门外，行稽首四拜礼。入大明门，御华盖殿之后，百官朝服再拜，改行稽首五拜礼。
　　什么场合，拜多少拜，怎么拜，这是万万不能搞错的。
　　卢世?一行稽首四拜，代表他们承认朱慈烺乃国之储君，愿以臣下身份接受节制。太子还没有登基，这便是最高礼仪，不可能再高了。
　　礼毕之后，又由朱帅炊奉上城内文武名册，以示他们只是暂理德州事务，具体怎么安排，愿听从太子定夺。
　　朱慈烺对这帮人没有好印象，本想来个下马威，杀杀这帮人的气焰。
　　不过……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变得恭敬且谦卑，也就不好意思发飙了。
　　之后，朱慈烺又问起德州城内的兵力武备、钱粮物资的具体情况。
　　卢世?等人听说过曹思诚的遭遇，知道太子一言不合就会拔铳爆头，自然有问必答，不敢有一丝隐瞒。
　　他们还指天发誓，绝没有接受清廷伪职，更不会做王鳌永的内应。阉党曹思诚被削了功名还不老实，居然替王鳌永诓骗太子，真是死有余辜。
　　朱帅炊则郑重请罪，说为了号召附近州府举事，才僭越自称“济王”，没有别的意思。
　　朱慈烺知道他只是谢、卢的傀儡，什么事都做不得主，搞清楚谱系辈份，确认是庆藩后代，便没有深究冒认亲王之罪。
　　六月初三，大军继续启程南下，终于抵达心心念念的德州。
　　德州乃山东门户，又是原德州卫治所，规模不是饶阳、沧州能比的。
　　只见城池循大运河走势而修筑，包砖城墙周围十里，高三丈。四座城楼巍峨，女墙蜿蜒，门楼、谯楼、筑瓮、敌楼应有尽有。
　　防御之坚固，在山东也是排得上号的。
　　城内又有百姓数千户，运河两侧商铺林立，加上南逃的北直隶难民，总人数怕有三四万。
　　这次朱慈烺第一次控制重要城池，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一进城，近卫营、义勇左右营便占据城门、城楼、州衙接管城防，以免再发生士兵被关在城外，主帅在城内被抓的愚蠢惨剧。
　　方以智、程正葵等人点清钱粮库存，数目和卢世?所报分毫不差，光现银就多达一万多两，粮草也有不少。
　　这下子，可算解决燃眉之急了。
　　沧州之战后，通过收编山东义勇和蓟镇俘虏，朱慈烺的实力膨胀了好几倍，同时也多了两千五百多张嘴。
　　三营将士人吃马嚼，就算欠饷不发，每个月也要吃将近4000石粮草。
　　再加上军饷和各种赏赐，每月最少开支一万两，或者等价的粮食、布匹代替。
　　这也是朱慈烺将蓟镇俘虏的刑罚定为“罚饷半年”的原因，没有巩固的地盘收税，确实没法给全军发足额军饷，发不起。
　　有了德州的库存补充，可以支撑一两个月了。
　　在州衙大牢，朱慈烺还看到七八十名顺军俘虏，一半是掌旅、部总等各级军官，另一半是军官手下的亲卫。
　　这些都是李自成派来驻防德州的部队，药王庙会时，他们曾试图夺回城池。后来他们见到阎杰和吴征文的人头，军心大乱，被俘了一大半。
　　朱慈烺从饶阳一路走过来，在武强、武邑、景州、献县等城的大牢里，均发现不少顺军俘虏。
　　这些俘虏发誓效忠后，步军被安插进近卫营当战兵，马军交给程虎补充战损，效果还不错。
　　沧州大战时，顺军俘虏出身的老兵大多作战英勇，一个人顶几个人用，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可以说，每一批顺军老兵加入，对充斥着大量新兵的近卫营都是有益的补充。
　　这次在德州发现七八十名，朱慈烺当然不会放过，让他们宣誓效忠后，全部放出来打乱收编。
　　这个举动引起德州军民侧目。
　　每一拨缙绅到州衙觐见太子时，都有意无意提起顺廷官员的残暴，暗示顺军上下都是无君无父的野兽。太子留一群野兽在身边，迟早遭到反噬。
　　还有几个老顽固旧事重提，大谈先帝的仇还没报，此举有违礼法孝道。如果不是朱慈烺搬出太祖牌位来挡枪，恐怕辩不过那些老学究。
　　这些言论甚至影响了方以智。
　　在抵达德州的第一天夜里，方以智向朱慈烺隐晦地暗示，最好不要让程虎继续独领一营。
　　忠贞营的战斗力确实很强，这个大家有目共睹，心服口服。可忠贞营的含闯量实在太高了，忠诚度有点可疑。
　　面对清军，程虎、张阿三等闯营老将当然不留余力拼命，可一旦遇上昔日同袍，就不好说了。
　　之前大家在畿南游荡，没办法，才不得不倚重顺营老人。
　　拿下德州之后，情况已大幅改观。
　　这里的前身是德州左卫，当地军户很多，兵源充足，又有商贾支持，钱粮物资都不缺。
　　太子可以从当地将门征召一些世袭军官补充实力，没必要继续收编顺营老人。
　　朱慈烺道：“翰林，你的意思是说，忠诚不绝对，就等于绝对不忠诚，对吗？”
　　“这个……”
　　方以智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咀嚼了一下，发现非常有道理。
　　虽然忠贞营所有人都要在太祖神主牌前立下誓言，可随着时间流逝，效力会减弱的。比如说，程虎拒绝向太子透露郭升的虚实，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如果真如太子所承诺，每当遇到顺军，就让忠贞营旁观，这算什么事呢？
　　近卫营和义勇两营既要顶着前面，又要防着后面，等于背腹受敌。越打越顺还好，万一作战失利，那就太糟糕了。
　　朱慈烺不以为然道：“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忠诚。翰林，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郭升已经四面受敌，仍对李自成不离不弃，在山东到处‘平叛’？就因为他是李自成的老乡吗？”
　　方以智哑口无言。
　　他聪明绝顶，当然看出程虎这类人很有主见，不是轻易受洗脑和愚弄的傻子。
　　一定有某些东西，支撑他们继续坚持某种信仰。至于信仰是什么，方以智参悟不透。
　　朱慈烺直截了当道：“因为他们相信，李自成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只是走错了路罢了。
　　他们都是善良而正直的人啊，谁能匡扶天下，他们便忠于谁。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本宫需要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传令兵从外头急匆匆赶来。
　　武城张调元遣快马来报，德州以南的贼寇有所异动，似乎正向高唐州方向集结。
　　朱慈烺连忙拿出地图细看，很快发现这条情报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