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善心

　　每当要失控时，陈得意都会读书。
　　他不怎么看圣贤之道，认为太空洞，太不符合现实，而喜欢读史。这些年来，无论到什么地方，身上都会有一小册历史类型的书籍，有时候是资治通鉴，有时候是后汉书，有时候是史记等等。
　　看过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事情，陈得意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丑恶都不算什么，所做的一切也不算什么。
　　南海娘子步入大厅，见陈得意双手捧书，全身心投入研读，好似根本不知道有人接近。
　　一般人必定认为这是个极好对付陈得意的机会，但南海娘子知道如果有人打算这时候对付陈得意，就是自寻死路。江湖至少九次有人乘这机会对付陈得意，但无一例外，全部身亡。
　　根据调查，九次刺杀共计二十八人，非但全部身亡，而且死状尤为凄惨，其中有至少七人被砍断头颅，断手断脚者更不计其数。
　　纵观陈得意这三年来的杀人记录，很少会斩断人的脑袋，南海娘子推测，这时的陈得意非但戒备心非常重，而且性情尤为暴戾嗜血，所以出手才如此的残忍。
　　南海娘子当然不想成为第二十九个这么死在陈得意手下的人，所以她非但没有动手，甚至连杀的念头也没有浮现。
　　她在陈得意的身边坐了下来，道：“不出意外，马空群他们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陈得意合上书，收了起来，南海娘子见到书的封面写着史记三十世家六个字。
　　南海娘子知道陈得意读史读的最多的便是史记。
　　陈得意不问南海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也不谈论马空群的事情，反而说起了汉文帝这个人：“汉朝分为西汉与东汉，算是个颇为强盛的王朝，可即便如此，所出的明君也屈指可数，以皇帝眼光来看，汉文帝算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皇帝，不过以普通人的眼光看，他却是个禽兽不如的人。”
　　南海娘子不明白陈得意为什么谈论汉文帝，不过这句话却也让她生出了好奇。
　　要知道历代文人评价英明的君主，汉文帝都在其中行列，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恶评，备受儒家追捧。
　　陈得意为什么有这种言论呢？
　　“为什么你觉得汉文帝是个禽兽不如的人？”
　　陈得意当然又他的道理，解释道：“史记外戚世家中提起了一件事，刘恒还是代王的时候，与代王后有四个儿子，后来当上皇帝，只可惜代王后却在此之前过世了，这一点便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汉文帝当上皇帝之后，他与代王后的四个儿子居然先后病死，可他与窦皇后的一女二子却都好好活着。”
　　陈得意笑容异常玩味。
　　南海娘子忽然全身一寒，道：“你的意思是四个儿子均是他害死的？”
　　“纵然不是他害死的，也必然经过了他的默许。我甚至怀疑代王后之死，也和刘恒有关系。”
　　南海娘子惊讶极了，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得意道：“汉高祖刘邦去世，汉惠帝继位，只不过他生性懦弱，所以权力掌握在吕后手里，吕后为了巩固朝堂上的地位，故而大力提拔自己的亲族，而且将吕家女子许配给刘姓亲王，刘恒的王后也正是吕家女！后来吕后死后，一众大臣以及刘姓王侯上来诛杀了吕氏家族，最终挑选皇帝的时候，选择了看上去比较好控制的汉文帝。”
　　南海娘子毕竟不是笨蛋道：“你是说刘恒为了坐上皇帝的宝座，杀了自己的妻子，但他和代王后生下的四个儿子都有一半吕氏血，所以他也默许害怕报复的朝臣王族杀了四个儿子，谎称病死？”
　　她吸了口凉气，如果历史真相正是如此，那么这个汉文帝就真是可怕了，称得上禽兽不如。
　　陈得意淡淡道：“这正是我的看法，因为无论如何看来，四个孩子全部病死都太奇怪了，而且他们都是有资格当太子的，而汉文帝也在四个孩子死前，没有册封太子，也差不多佐证了这一点？”
　　南海娘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听你这么说，我忽然感觉自己算是良善之辈，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都做不出来。”
　　“每当看到这些历史事迹，我也会和你有同样的感觉，我们所做的这些事都不算什么。”陈得意淡淡道：“自古以来这种荒唐残酷的事情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譬如父亲发现儿子的妻子很美，便强行弄到手，也不止一例！父亲杀害儿子的事情也不止一次，算不了什么，如先秦时期的晋国、卫国、楚国、赵国、鲁国等就多次发生过这种事情。”
　　他常常吐出一口气道：“每当看到这些，我的心情都会好许多，比起过往这些人，我所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海娘子也不得不承认，想一想陈得意所做的事情，似乎只是小儿科。
　　她很敏锐，捕捉到了关键，道：“你看历史，是不是因为你偶尔会被良心谴责，觉得所做的一些事本是不该做的？”
　　陈得意身躯一震，没有否认，道：“你很敏锐。”
　　一个人受到良心自责的时候，看到了更残酷的事情，良心的谴责自然也会消失不见。
　　南海娘子忽然想起陈得意的家世，笑道：“这是父母给你种下的善心，还是师傅呢？”
　　陈得意没有说话，脑海浮现出父亲在耳畔为自己念三字经的场景。他好似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
　　陈得意深吸一口气，将画面从脑海中清除掉，问南海娘子：“白夫人去哪里了？”
　　“她和花白凤她们在一起，我将她们的穴道都封住，她们不会坏我们的事。”南海娘子当然明白陈得意的意思。
　　陈得意抚摸着剑柄，淡淡道：“应该快到了，你将马空群、公孙断、丁乘风接进来。”
　　南海娘子道：“只接他们三个人？”
　　陈得意道：“我只见他们三个。”
　　南海娘子什么也不再说，她来到玫瑰山庄门口，给自己换了一张平凡的面孔。
　　做完这些事，就听到健马飞奔的声音。
　　远处地平线上，一群人正飞奔而来。
　　正是马空群一行人。
　　南海娘子娇躯一颤，她不是被马空群等人的气势所慑，而是想到了一件事：陈得意是不是算好了马空群等人来的时间，所以才让我这时候来门口迎接？
　　她吸了口凉气。
　　如果这种事都能算好，那陈得意这人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