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拟将身嫁与，两情缠绵一生休

　　武舜英怔怔听着这段旧事，一时却难以接受。自己的生父生母已经过世，她是被师父拐进了深谷？
　　她转身走向来路，悟继之见她神情恍惚，顾不上向武仲霖解释，追了上去。
　　武舜英走得极慢，悟继之跟在她身侧，斟酌着措辞。武舜英没有说话，只是将手微微抬起，向悟继之那一侧靠了靠。
　　悟继之牵起她的手，武舜英报以一笑，却依然魂不守舍的。
　　二人沉默着走了段路，穿过白鹿洞前的密林，眼前万木凝垂，颇为幽静。悟继之携武舜英登上白鹿台，此处风景开阔，二人坐在亭中，林樾空翠，花海迤逦，尽收眼底，教人心生旷然。
　　他观察着师妹的眉眼，见她眼中稍稍恢复了些神采，这才开口道：“师妹。”
　　“我没事，师哥。”武舜英眺望着远方花海，却难掩目中怅然，“其实我更喜欢有花的地方。”
　　“那里人多，我怕你不喜欢吵闹。”界青门众方从花海离去，百花弟子也在收敛同门的尸身，他自是不便再带武舜英去那里。
　　“嗯，这里就很好，只有你和我。”武舜英靠在悟继之肩头，相握的手紧了紧，“以前，深谷就只有你、我、师父三个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生在深谷里的，没有想过父母的事，更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我……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悟继之的骨节，悟继之忽而想起那件染血的罩衣，一阵沉默。
　　“师哥，我们以后见到师父，该怎么办？”武舜英仰起头，“你有没有想过，师父为什么要将我们带进深谷？”
　　悟继之震聋醒聩，是了，他定然也是被师父带离了父母身边。他的生父生母现在何方？师父为何偏偏挑中了他与师妹？
　　他回忆起接掌伏虞剑柄以来的种种，忽而想到一种可能，心底一阵不寒而栗。
　　眼下师妹新遭丧乱，尚且需他抚慰，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他轻抚着武舜英的发丝，说道：“你在百花谷还有亲人存世，你要和他们相认吗？”
　　武舜英未答，反问道：“那你呢？”
　　“我毕竟是太吾，等学完百花谷的武功，还是要接着去其他门派的。”
　　武舜英垂下眼脸，随即双臂紧紧圈住悟继之。悟继之怀抱着她，暗自感伤。虽说长兄如父，但他终归不能将师妹缺失的情感悉数补偿回来。那些应当由父母给予她的关怀，她却再也无从体会了。
　　师妹之所以这般依赖自己，是不是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呢？
　　她贴在胸口，带来阵阵暖意。悟继之心底温情油然而生：“师妹，我不是在勉强你。即便师父没有吩咐，我也一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不管你留在百花谷，还是跟着我去哪里，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小妹子。”
　　武舜英闻言，缓缓抬起头。她双目脉脉含情，二人彼此相距咫尺，这番亲昵相视，均有些情不自禁。
　　二人正自温存，远山瑞气喷薄，从溶洞之下跃出一只白鹿，其通体雪白，神骏非凡，只是头上缺了一只鹿角。那白鹿飘然而至，它似乎颇怀善意，用头轻轻拱了拱二人。一道白光融入悟继之与武舜英体内，二人顿觉通体舒泰。
　　武舜英遭逢噩耗，胸中郁结，彼时却释怀了不少。她摸了摸白鹿的脊背，笑道：“谢谢你啦。”
　　那白鹿欢欣地鸣叫了一声，扬起前蹄，复又化作白光没入了溶洞之间。这白鹿来去之时皆如梦幻一般，二人久未回过神。过了许久，悟继之才道：“师妹，我们回去吧。”
　　武舜英明媚一笑，含着万种婉约绮媚，她与悟继之五指相扣，缓缓而行。悟继之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刚才何以会与师妹离的那么近？
　　他与武舜英长在深谷，自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仅是知男女有别，不可过分亲近。可那一刻，他竟没有就此停却的想法，本能地想要离师妹更近一些……
　　他心神摇曳，意乱如麻，一路上回想的，皆是武舜英柔若无骨的身子，和她娇艳欲滴的唇瓣。这些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数日后，悟继之征得师妹同意，将她的身世告知了谷主。
　　武仲霖自然喜出望外，他虽无手段辨认兄嫂之女，但武舜英年纪、境遇皆能对应的上；何况那日师兄妹的神态不似作伪，太吾也没由头无端来蒙骗自己。他于是约定时日，邀二人到浮楼一会。
　　百花谷的高阶弟子皆知晓了此事，这日云木香等一众掌匣人纷纷聚集在洗鹿泉附近，各人均想瞧瞧这未曾谋面的少谷主是何模样。
　　百花谷虽非世袭，但若武伯霄夫妇没有英年早逝，待武舜英长成，夫妇二人将一身绝学传授于她，这谷主大抵仍是要由她继任的。武氏夫妇故后，身为掌匣人的武仲霖虽然残废，但他一手御射盖绝谷内，深得众望，这才由他接掌了百花谷。
　　悟继之与武舜英相携而来，众人远远望着这对少年男女，不禁相顾而笑。
　　其时悟继之体格渐壮，行步翩翩，颇有几分少年英气；武舜英玉颜尚稚，袅袅婷婷，仍如含苞吐萼的花蕾一般。二人虽年岁不等，望之却也是一对璧人。
　　悟继之微感异样，只觉众人投来的目光十分炽热，却又说不上来异在何处。
　　他和师妹走到武仲霖前躬身施礼，武仲霖微一颔首，便对武舜英道：“客套话就免了，天眷武家，不仅让贤侄平安长大，还回到了我百花谷。”
　　他语意热切，武舜英却只轻点了点头，武仲霖道：“是愚叔心切了，还没征求过贤侄的意见，不知贤侄可愿回归百花谷？”
　　武舜英没有表态，武仲霖又道：“百花谷医武兼修，我武家几代连任谷主，也颇得人心。我膝下无子，只要贤侄愿意归来，我便将谷中功法尽数传授于你。”
　　云木香站在谷主身后，听到此句，面色忽变了变。悟继之正对着她，察觉到这一幕，暗暗留意起她来。
　　武舜英敛衽道：“承蒙叔父关爱，小侄感激不尽，只是……小侄在外漂泊惯了……”
　　她说着，却抬眸望向了悟继之。武仲霖心头怃然，难得寻回兄长之女，她却不肯居于百花谷。
　　他看着武舜英痴痴的模样，叹息道：“也罢，你若哪日回心转意了，再议便是。”
　　-----------------
　　此后，悟继之仍随谷主与诸位掌匣人习武。
　　百花谷的功法亦分九品，但众人每每教到第七品，便让悟继之转习另一种武功。悟继之只当此举别有深意，因此一直未问其中缘故。
　　春生秋杀，寒来暑往，到了次年未月，悟继之终于习尽了百花谷下三品的武学。
　　然而武仲霖却道：“嗯，太吾已学尽了我派功法，我已没什么可传授于你的了。”
　　悟继之好生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可贵派分明还有其他武学……”
　　“想必之前没有门派同太吾说明此事，那便由敝人来说明吧。”武仲霖顿了顿，道：“世间等阶森严，地方乡民、江湖中人、乃至功法技艺，无不分三六九等，这些太吾应已知晓了。”
　　悟继之点点头，百花谷便是如此，谷中上下分为谷主、掌匣人、鹿裳使、妙手、朱匣弟子、玉匣弟子、金匣弟子、花匣弟子、牧鹿童。他初入白鹿泽时，遇到的就是牧鹿童，领他渡泽的少年则是名花匣弟子。
　　武仲霖续道：“世人为区尊卑，更以朱红、丹橙、金黄、绛紫、碧青、湛蓝、松绿、墨灰、月白九色指代各个等阶之人。比如最尊贵之人称红名，身份显赫之人称橙名，以此类推。”
　　“当今世间，从未听闻有绿名以上的弟子入魔，绿名弟子身怀武学皆为七品，因而各派也仅会传授太吾七品以下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