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今旦在鬼录

　　悟继之掷出方权之，便即去探温玄明的鼻息，却见他面目青紫，已死于寒毒之下。
　　这几位掌匣人授他武艺，但从不端着架子，与他亦师亦友。悟继之只恨自己迟来一步，没能救下温玄明的性命。
　　他看着温玄明的遗体，怒不可遏，不待方权之站稳，他便跃步逼近，以七星拳向方权之中门截打。方权之横剑架防，悟继之赤手打在剑上，手背被剑刃划出道道血痕，反越战越勇。
　　他双拳冲劈，迅捷如风，直打得方权之细剑崩裂，他抢步再攻，拳拳挥在方权之正胸。彼时悟继之的催破真气已不可同往日而语，他倾力连打，方权之哪有还手之力？
　　其他三名无影人眼看方权之性命垂危，一齐回身来救。那青袍男女一发暗器，一人出指，各施手段；另一人提把燕支剑，身如落叶飘出，带剑前点。他此剑似出未出，身法诡异无比。悟继之认出此人使的是幽冥剑法，却无把握拆解。
　　他索性转攻下路，以“伏虎式”立掌侧撑，避开青袍男子所发的暗器，随后肘肩发力，出腿横扫。若换做平时，此人最多被他绊跌，可他现在真气盈身，行拳勾脚与掌门出手无异。他随意一腿扫在那人身上，竟将他踢开数丈。
　　下一瞬，那女子斜近发指，“玄冥掌雪”，再次以“玄冥指”点来。悟继之以指为针，“白虎摇头”，行指刺穴。这趟他与那女子两指相接，攻守易位，反倒是那女子为他指力所伤，守御尽破。
　　云木香等人本要助阵，但见悟继之顷刻间打倒两人，相顾惊异，不知这少年怎么突然鲤跃龙门，成了绝顶高手。
　　悟继之却不停歇，他适才几手已耗了三成真气，生怕再拖下去，便要现出原形。那三人虽然负伤，却尚有一战之力。他正待补上几拳，倏而暗器横来，他抬手疾发数针，将暗器打落，见是那青袍男子所发，当下猱身直上。
　　那男子挥手掷物，件件破空，声响巨大。悟继之御气施针，以五行梅花针回转护身。男子神色张惶，将身上的暗器尽数打出，云木香等人亦各自御针，助悟继之将暗器截落。
　　悟继之欺近身前，左手“青龙摆尾”，右手“苍龟探穴”，以指针功分点了男子两手阳池穴。那男子手腕卸力，莫说击发暗器，连挡架自身都难以做到。悟继之催动真气，裁拳推打，直击那男子胸腹要害。
　　直到一路“太祖长拳”使完，男子已一气挨了数十拳，被打的神志不清，悟继之一拳横砸，那男子滚跌在地，昏死过去。
　　冯玄枵给予的真气还剩五成，悟继之欲乘胜再追，方权之等人已相扶起身，连那青袍男子也不及带走，匆忙召集界青门众撤退。
　　此战百花谷弟子伤亡不少，众人都亟待救治伤者，虽对界青门恨之入骨，眼下却无意再追。那方权之被门众簇拥着，目光歹毒地望向悟继之：“请教阁下尊名？”
　　悟继之朗声道：“我叫太吾继之！”他明知真气散去，自己便不是此人的对手，仍反问道：“你杀了我友人，我也要问问你的名姓！”
　　方权之想定报复的手段，这少年在他眼中已是死尸一具，因此也不遮掩，直言道：“诸行护法，方权之。”
　　他唯恐悟继之不来寻仇，临走前又道了句：“你若有胆子来界青门，你我再一决高下！”
　　悟继之还未答话，武仲霖忽而开口道：“萧珺萧姑娘可来了吗？”
　　界青门人人缄默，无人回应。
　　武仲霖没有再问。
　　待界青门众人离去，武仲霖安排弟子收治伤员，在弟子搀扶下来到悟继之面前，躬身道：“此番多亏太吾相助，否则我百花谷……”他环顾四周，诸多弟子的尸体映入目中，话语一顿，落下泪来。
　　悟继之见温玄明的遗体被人抬走，益增伤悲。武仲霖从怀中摸出一块漆黑的令牌，凄凉道：“都是我……都是我……”
　　悟继之道：“这是……无影令？”
　　“原来太吾识得此物。”武仲霖望着这块令牌，目露惙怛，说起往事：“十四年前，我还是百花谷的掌匣人，先兄武伯霄位居谷主。可就在那一年，我收到了界青门的无影令……”
　　那年界青门大较，厉招弟随意一笔，勾中了这名百花谷的掌匣人。武仲霖收到无影令不久，便有一名身负重伤的界青门女子，来到谷外求医。
　　当时，武伯霄为防界青刺客混入谷中，严令谷中上下不得再接治外人，但武仲霖宅心仁厚，仍常为求医之人出诊，这名女子也不例外。
　　他瞒着兄长，将她接入谷中诊治。那女子身中数种剧毒，武仲霖足足花了三月，方为她将毒素清散。期间他一直寸步不离地照料她，二人久渐生情。
　　然而在女子康复的那一日，她对武仲霖突施杀手，打断了他的脊髓。幸有同门及时阻拦，那女子未能得逞，逃到了谷外。武仲霖虽在武伯霄的医治下侥幸脱险，却从此落得半身瘫痪。
　　悟继之听到此处，却生出些许不解：“既然这无影令是谷主许久之前收到的，为何一直留在身边呢？”
　　“兄长那时便让我把无影令送出，以求自保。我……我说不想牵连旁人，可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痴心作祟。我留着这无影令，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想必这女子便是谷主之前问的“萧姑娘”了，悟继之低眉沉思，何以有人能教一人念念不忘至此？
　　“今日之祸全都归咎于我……”
　　悟继之宽慰道：“当年只有萧姑娘一人前来行刺，今日界青门大举出动，任谁也料不到的。”
　　“不，当年如不是我，也不会害得兄长……”
　　武仲霖黯然垂泪，续说前事。原来武伯霄夫妇一贯重情重义，为了上界青门报得此仇，竟逆练了百花谷的神一品指法：血朱花八法。
　　这血朱花八法，分八生八死，正练为生，逆练为死。生法每以此指杀一人，便会延寿一岁，但功法威力也会削弱一分；死法反其道而行，每杀一人则威力愈强，但也会使人折寿一岁。
　　“寿由天定，可我兄嫂却不知自身阳寿几何，逆练了数次便寿尽而亡，只留下一个两岁大的女婴……不想第二年初春，她便被人拐走了……我不光害了兄嫂丧命，连他们的独女也没能顾好……”
　　悟继之心中一动，师妹也姓武，被师父抱回谷中时，正是三岁……
　　他忐忑问道：“晚辈冒昧相问，昆玉之女可曾取名？”
　　“秋蕣晚英，谓之舜华。兄嫂之女生于秋暮，故而取名：舜英。”
　　悟继之心下了然，此刻他真气尚存，听力感知比平常敏锐许多，忽听得声声啜泣，他猛然回首，却见武舜英牵着那只山鹿，怔怔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