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溶尘化玉，无心化心（其二）

　　悟继之听到这声，一阵头大：“师妹！不是叫你别来吗……”
　　他话音未落，木人伸出的那只手往石壁一拍，厉声道：“什么‘东西’不‘东西’的！老夫有名有姓，年岁长你百倍，小娃娃不唤老夫一声‘仙公’，竟然称老夫为‘东西’？太也无礼！”
　　武舜英见木人的身子出不来，胆子大了些，嘲笑道：“小娃娃可没见过卡在石壁里的仙公。”
　　“你你你你你你懂什么！这些……那个……是镇神石！若非老夫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你这小娃娃哪有福气见上老夫一面……唉罢了罢了，老夫不与小娃娃计较，快先扶老夫出来！”
　　悟继之见他不似坏人，便向武舜英颔首示意，二人一人拉手一人拉脚，将这位“仙公”从石壁中拽了出来。悟继之始见这木人全貌，其头顶灵符，身躯莹润，是以梧桐木所铸。
　　悟继之躇踌道：“这个……呃……仙公怎生称呼？”
　　“哼，老夫的名字怎能随便说与旁人？老夫昔日随秦王东巡时，人人皆尊称老夫一声‘徐仙公’，你便也这样称呼老夫吧。”
　　武舜英忍不住笑出声：“徐老仙公长命百岁，法力无边，怎么就被这‘镇神石’给困住了？”
　　“这个这个……小娃娃不懂！能将老夫从这‘镇神石’中解救出来，是因你们天赋异禀。将来若是有缘再见，老夫定会好好赏赐你们，老夫这就云游去啦！”
　　徐仙公说着便要脱身，悟继之一把拉住他：“仙公且慢！晚辈有许多不解之事，想请仙公指点迷津。”
　　徐仙公被悟继之拉住手臂，挣脱不得，只得道：“哎哟！你这小子可真是麻烦，要问什么，长话短说！”
　　悟继之理了理思绪，梦中的冯婆婆虽告诉了他太吾的传承，但他对相枢和伏虞剑柄的来历却不甚解。相枢的真身在何处？伏虞剑柄又是为何断折？
　　念及于此，他问道：“仙公可知道‘相枢’为何物吗？”
　　徐仙公闻言一震，沉默许久，才道：“‘相枢’者，万相之相，祸之核枢也。此物自混沌初开便随之诞生，非神非鬼，杀不死，灭不去，思之则生，念绝则亡。假如托身邪物，化而为人，还能轻易蛊惑人心，令世人供齐驱策……唉……”
　　悟继之听罢，反复咀嚼着“思之则生，念绝则亡”这一句，稍后，他又取出伏虞剑柄，道：“这剑柄仙公可识得？”
　　“伏虞剑！”徐仙公震声道，“难怪你能将我拉出来，原来是此物到了，哼，好了不起！”
　　“仙公知晓这剑柄的渊源？”
　　“自然。”徐仙公抚着不存在的下须，说道：“上古有一人，在人间轮回了十世，每一世均会倾此世之造化铸就一柄宝剑，这‘伏虞剑’便是他于第十世所铸。”
　　“这十柄宝剑，无一不是举世无双的神物！有的薄如蝉翼却牢不可破，有的无锋无刃却无坚不摧。可谓变化不尽，妙用无穷，只怕一天一夜也未必说得完。至于这第十柄伏虞剑……”
　　徐仙公欲言又止，细细瞧了悟继之一番，又用木爪探了探他的脉门。
　　“怪了，莫非已叫别人取了去？”徐仙公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放开了悟继之的手，接着说道：“此剑在你手中隐有异光，当是遵前代剑主遗命以你为新主没错，但这剑中的功力你却半点未得，老夫一时也想不到其中缘由……”
　　悟继之异道：“什么功力？”
　　“一人的修为无论多么深湛，也不过百年性命，凡人一旦身死，一切无不归于尘土，后人再想精进，也是劳苦功微，甚至不进反退。那位铸剑之人有鉴于此，为了超越前九世的成就，终于在一番奇遇后，铸成了这柄至奇至异的伏虞剑！”
　　“此剑可收化剑主的修为与功力、甚至是心意与神思，再将其传于后人。如此代代相传，不断积累，则永无止境矣！只不过，此剑一世不能有二主，且一旦传功入剑，剑主便会身亡！算是唯一的瑕疵了……”
　　悟继之听得心旌摇曳，越发觉得太吾的责任之重。武舜英在他身侧，眼含忧色地望着他。
　　徐仙公掐指一算，继续说道：“此剑传到当世，应有一十七位绝顶高手的功力才是，如今剑中何以空空如也……”
　　徐仙公想了一会儿，仍不得其解，“你只好再从头练起啦！”
　　徐仙公说完，信步而去，悟继之仍在原地沉思。
　　徐仙公说剑中应有十七位高手的功力，但太吾族谱上却只记载了七位。在太吾先祖之前，还有人执过此剑吗？
　　悟继之眉头紧锁，只觉诸般疑惑不减反增，武舜英默不作声，难得的没有打扰他。
　　离开古墓，悟继之端详着伏虞剑柄，剑上果有一道细微的光芒绕过手指，直向他心口而去。
　　太吾传承如此苛刻，那位第七代太吾想必便是未寻到传人，才使得太吾绝迹数百年。
　　他想到此处，对武舜英道：“师妹，假如到传剑的那一天，我还没有寻到传人，还请你……”
　　他未说完，武舜英便垫起步子，走到了前面。
　　“师哥，我饿了，回家吃饭吧。”
　　悟继之无奈一笑，师妹毕竟还小，何必这么早同她说这些。
　　回去的路上，武舜英仍旧和悟继之有说有笑，但谁都没再提起剑柄的事。
　　便在二人回到村口的时候，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二人几乎站立不住，村民惊恐地逃出屋子，只见八方各有一座巨大的坟冢拔地而起！其中一座坟冢摇晃地尤为剧烈，地上尘埃未散，便有一道人影破冢而出！
　　未等悟继之看清那人模样，数十名在剑冢附近仓皇逃命的百姓已在一瞬之间身首异处！随后，那人手染鲜血，低声吼着，直向太吾村而来！
　　悟继之朝武舜英道：“我一个人去，你带村民避难！”
　　他方一动身，武舜英便跟了过来，他大声喝道：“别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吼她，武舜英没有再动，悟继之提气纵跃，向那异人迎了上去。
　　曾听闻剑道高手能够十步杀一人，可那人不过一步迈出，便已使十人丧命！悟继之自知此战凶险万分，但能拖得一刻是一刻，绝不能让那人就此进了村子！
　　那人身法奇快，转眼已至近前。悟继之抬眼望去，那人还只是名少年，面目秀美，身披蓑笠，周身无不挂着珠玉佩饰，却神色阴狠地说道：“太吾……杀……”
　　悟继之心中一凛：此人是冲着自己而来！
　　下一瞬，少年乍然无踪。悟继之左右四顾，却见少年已闪至自己身后，手捏一物劈将下来！悟继之忽觉一道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狼狈避开，手臂却已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深可见骨。
　　他疾步倒退，再看少年手中，原来是柄晶莹剔透的玉剑。那玉剑时隐时现，教人难以察觉，防不胜防。
　　悟继之不过一眨眼，玉剑复又从少年手中消失。但这回少年却没再攻来，悟继之凝神以待，却见一尺寒光自身侧袭来，那玉剑竟已从少年手中脱出！
　　悟继之冷不防被刺中小腹，玉剑自他血肉穿过，又回转刺来。悟继之仓促躲过，见那少年手捏剑诀在驱使玉剑，当即咬牙猱身而上。
　　玉剑在身后穷追不舍，悟继之数次滚闪，终于抢进那少年身前三尺。那少年食、中二指相并，又要施法御剑，悟继之劈拳挑脚，将那少年绊倒压在身下，施展“太祖长拳”上下连攻。
　　那少年显是不擅拳脚，但他要害中拳，却似无所知觉一般。悟继之连续挥拳牵动剑伤，伤口愈发开裂。他急欲速战速决，见那少年只守不攻，当下催动真气，向那少年太阳穴连珠打去！
　　悟继之用上了全力，可打在少年额侧，少年仍漠然不动。悟继之加大力道，却觉一道吸力传来，自身真气竟被化进了少年体内。悟继之震骇不已：真气被旁人吸走，怎么可能？
　　便在悟继之停顿这一空档，少年运气反震，将悟继之从身上弹开，他拉开身位，再度捏起剑诀，口中念道：“无心化心。”
　　下一刻，玉剑横飞而至，悟继之只见一道寒芒从前胸穿出，而后才感知到一阵剧痛。
　　那少年一击得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悟继之。
　　因为胜负已分了。
　　眼前一切渐渐模糊，倏而万物倒悬，悟继之身形一晃，仰倒在地。
　　耳边隐隐听得师妹的悲鸣，悟继之偏头望去，见武舜英飞奔而来，他嘴唇嗡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别过来……
　　那少年眼见悟继之将死，反而轻轻地叹了口气，唱道：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玉死，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