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溶尘化玉，无心化心（其一）

　　悟继之始终惦记着那日冯婆婆所语，待众人在太吾村安定下来后，悟继之便向村人打听，村子里可有姓“冯”的婆婆。岂料村中非但没有冯姓的老人家，连那朱红的祠堂也早已化作一片废墟。
　　悟继之站在祠堂的旧址前，满心困惑，先前所见当真只是一场梦吗？
　　他依着记忆向着石碑和石屋的方向走去，那十六座石碑确有其事，其上所刻的字迹、石碑摆放的顺序皆同他梦中场景一般模样。他四下查探，却见地上有斑斑血迹，一直向后山蔓延而去。血迹尚新，似乎刚留下不久。
　　悟继之追随着血迹，来到石屋外的无名坟冢，只见一名男子伏在一座坟冢旁，身下已积出一个小小的血泊。
　　悟继之忙上前探视，那男子还有些微弱的呼吸。悟继之在深谷打猎时难免受伤，师父教了他几招临时止血的法子，他当即点了那人几处穴道，而后唤来村民将其抬去救治。
　　那人被抬起时，身上掉下一本书，封面为血污所染，只依稀可见一个“刀”字。
　　悟继之心想旁人之物不宜翻看，只暂时收在了身上。再看那人所伏的坟冢，坟头的土堆被人用手划了几个大字：先妣伏龙坛巡海使乐氏之墓。
　　太吾村没有郎中，悟继之派村民火急火燎地到附近的乡镇去请。他查看那人伤势，其所受的剑伤并未伤及要害，眼下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武舜英听说师哥捡回个伤者，带着猴儿过来探问。这几日悟继之无暇陪她，猴儿便成了她的玩伴。
　　武舜英见了那人衣着，轻噫道：“师哥，这不是跟武当派弟子打斗的那人吗？好像是什么……伏龙坛？”
　　悟继之经她提醒，才想起这回事。那人穿件单衣，袒胸露乳，武舜英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别过头去。
　　悟继之打量那人，其二十出头年纪，头绾四方髻，身纹五方龙，眉目分明，不怒自威，倒是生的相貌堂堂。
　　等郎中过来为那人伤口止血、敷药，又开了些补血的方子，悟继之将那本染血的书放在男子枕边，这才放心离开。
　　待要付郎中费用时，悟继之问遍了村民，竟无一家有余钱，只好先向郎中赊账。
　　那郎中百般不愿：“别的村赊账也就罢了，太吾村赊的账，几时能还上？”
　　悟继之语塞，武舜英在旁听了这话，正要发作，悟继之拉住她，示意不可。
　　这时猴儿突然朝郎中一扑，随即上下摸索起来。悟继之出言相喝，猴儿钻回悟继之身后，却悄悄塞了些物事到悟继之手中。
　　悟继之松掌看去，却是一锭银子。他心头一惊：这莫不是猴儿从那郎中身上摸来的？当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他只得硬着头皮将银子“物归原主”。
　　那郎中收了钱，才让悟继之隔日来取药方上的药材。悟继之怕他发觉银两数目有异，立时便叫一位村民随郎中取药去了。
　　经历此事，悟继之才意识到太吾村的现状：人人贫苦，百废待兴。他询问村中长者，才知先人曾在太吾村开设产业，村民分成后，余下的钱便全部用来资助太吾。当前首要之事，便是需要悟继之召集村民，振兴太吾村，使人心归附。
　　翌日，悟继之便邀村民在祠堂旧址前集会，敲定了几件大事：第一，便是重建太吾氏祠堂，以便敬祖议事、教育子弟；第二，便是清丈良田，划给各家开垦，以使村民自给自足；第三，便是兴办产业，挣取银两，为日后太吾行走四方积攒财力。
　　此议一出，村民皆拍手叫好，悟继之便给各人安排所司之职，唯独叫到阿牛时无人应答。悟继之皱了皱眉，只得将此事安排给了另外一人。
　　诸事吩咐完毕，村民各自领命而去，只剩下武舜英、猴儿和小男孩留在悟继之身边。
　　小村四人中，那小男孩年幼，悟继之没有分给他差事；阿牛听说整日游手好闲，反倒是郭彦抢着干活；还月虽同意留了下来，却终日躲着不见人。
　　武舜英笑嘻嘻道：“师哥，那我干嘛呀？”
　　悟继之道：“我要找还月姑娘过招，你来不来？”
　　武舜英丹唇微翘，道：“没意思，你去吧。”
　　她招呼猴儿正要离去，却见左近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她手中拿着一卷朱红的谱牒。
　　武舜英好奇道：“小妹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悟继之闻言望去，那小女孩一身百衲衣，望之十三四岁左右，个头与武舜英差不多大，不见得就年幼于她。她倒是讨了个便宜，上来就以姊姊自居了。
　　那小女孩将手中的谱牒递向悟继之，悟继之伸手接过，只见封面上有四个镶金的大字：太吾族谱。
　　悟继之方想问那女孩这族谱从何而来，那女孩却指了指谱牒，示意他翻看。
　　悟继之翻开族谱，其上记载的是历代太吾及其后人的名姓。第一页写的是太吾先祖——无姓无名，他的后人将“无姓”作为姓氏，开枝散叶甚多。
　　悟继之往后翻去，武舜英也凑近来看，她忽指着一处道：“师哥你看，有个太吾跟你姓氏一样呢。”
　　她所指的那一页，写着七代太吾——悟沛然，但其名字下却空空如也，竟是没有留下后人。
　　七代太吾之后便没有记载了，想是太吾传人从这一代起断了传承。
　　悟继之看完，俯身向小女孩问道：“你给我族谱，是要我建好祠堂后，将这些名字重新书写到牌位上祭祀，对吗？”
　　小女孩点点头。
　　悟继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小声说道：“我姓宁……爹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
　　悟继之记得族谱上，某一代太吾的本姓也是“宁”，这女孩手持族谱，难道是那位太吾的后人？
　　悟继之想到此处，问道：“除了这卷族谱，你还知道其他有关太吾的事吗？”
　　女孩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道：“咱们村外，有一座古墓，我去过一次。墓里头有一位仙人，他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问问他。”
　　悟继之问她古墓在何处，女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悟继之低眉沉思，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要去讨饭了，再见。”
　　武舜英拉住那小女孩，道：“你别走啦，以后就在姊姊家吃饭罢，多做一个人的饭而已，对不对师哥？”
　　她俏皮一笑，悟继之见她笑得烂漫，忍不住在心里调侃：你自己都还没长大，哪里有个姊姊的样子。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难得师妹肯当个像样的大人，但愿她以后也这样懂事就好了。
　　自悟继之初次听闻“古墓仙人”以来，已过去了一段时日。虽然他仍未探知古墓在何处，可有关“仙人”的传闻却越听越多。
　　人人皆传有句谶言：“古墓仙人”随太吾而来，亦随太吾而去。悟继之体会其中含义，却苦思不得。
　　某日，一阵暴雨过后，树倒土崩，一座古墓突然自太吾村边的山坡上显露了出来！村民见那古墓鬼气森然，无不敬而远之。消息传到悟继之处，他立时便要动身。
　　武舜英初时也想跟来，悟继之不知古墓内是何情形，不愿让她涉险，便背着她只身来到了古墓。
　　但见墓门四周所覆盖的山石、泥土如刀削斧斩，倒似被人以利刃劈出一般。悟继之推门而入，那墓室以不知名的白色巨石砌成，质地坚实细腻，没有半点霉腐风蚀。
　　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图，每七个为一组，像极了倒绘的“七元符图”，只是这些图案越看教人越生出万念俱空之感。
　　正当悟继之看的出神，一个怪异的呼救声忽然从古墓深处传来。他循声搜寻，不多时便在一面石壁间找到了那名呼救之人。
　　那人半截身子被卡入石壁，只剩下一手一脚在外边不断摇晃。
　　悟继之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惊，那人肤有纹理，手脚上俱装有机扩关节，竟是一具木人！
　　悟继之愕然打量着那具木人，其形制倒与师父所制的木人十分相似，但师父造的木人里可没有一具是会口吐人言的。
　　悟继之自离开深谷，一路已遇不少反常之事，这木人又委实是一击重击敲在了他心上。
　　他半晌说不出话，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娇呼：“呀！师哥，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