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愚夫

　　这是最后一批离开梦都的银环列车，他们是幸运的。
　　有的人错过了短短的时间窗口，即使人已经车满人齐却不会再发车。
　　他们身后的梦泡此刻像是一颗珍珠一样，前所未有的白洁无暇，浑身找不到一处半透的地方。
　　这意味着梦泡彻底关闭了，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妈妈，我们还能回来吗？”稚嫩的童音引起同样的失神人注视，但又马上被列车里因为超载而喧嚣的声音覆盖。
　　“当然了小妮，爸爸还在里面呢。”不过她的妈妈当然可以听清，她擦掉脸上的灰尘，有些彷徨地说道。
　　“嗯！爸爸一定可以打跑坏人。”小妮纯净的大眼睛里，不见一丝怀疑。
　　“一定。”她的眼神变得坚定。
　　留在梦都是勇敢者，离开梦都却不是怯懦者，因为他们大多是前者的希望。
　　......
　　梦都也不是愚夫，放对方进入梦都，自然有着自己把握。
　　因为梦都本身是一座空前巨大的战争堡垒，而此刻的梦都人更是纯粹的野兽。
　　天空层的立体城市不仅长得像异形魔方，在转换之际，它的原理也有几分相似。在重力场的约束下，立体城市上无数的高楼转向内背面。而坚固厚重的地基部分，重新拼接成一座座令人压抑的暗青色的高墙。高墙并不平整，也不够美观，结实的外表面上开始挂载着防御的武器，也有无数飞车转为军用，从还在不断生产的军工厂内吊挂来各式重型堡垒装备。
　　外圈层也涌出挂载着武器的银环列车，平地而起巨大战争载具，口径惊人的巨炮等。
　　核心层白橙色的建筑本身就比较低矮，许多重要的建筑开始下沉进入核心与地面之间的空间。而其外表面从地面长出了一根根像树，又像是伞的巨型机械构造体。
　　梦都还在不断地恢复自己本来狰狞的样子，但是梦都太大了。这都需要时间，而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等待这种无意义的时间。
　　几十亿人对两个伪神，大多梦都人根本无法接触、甚至是看到伪神。绝对数量在这时意义其实不大，胜败的左右手要看有多少有效人口。梦都方面当然知道这些问题，划分战区、各司其职、饱和式打击方案、甚至是用部分的数量换取情报等。
　　战争早以一种惨烈的形式开场。
　　几队精锐的天空战士出现在太尊与太旭的四周，他们虎狼蛇鼠全员齐备。却没有丝毫战术般地从几个方向，向着伪神一拥而上。飞行带起的风浪，犹如锋利的刀子割在他们毛发上面。他们的速度很快，加上一上来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就在他们接近对方周围时，一阵轻盈的声音从太尊身体里传了出来。
　　十几名天空战士全部呆在了原地，等到一阵风吹过，他们都变成了尘埃。
　　太尊与太旭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继续，保持这种频率。”阿米娅无情的声音，在前线指挥官的耳畔响起。
　　“收到。”前线指挥官没有去质疑，因为即使以他浅薄的智慧也能看出，这种交换虽然残忍，但整体上来说是赚的。对方现在无论再强大也是无源的水，耗也能耗死他们。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对面给他们这个机会。
　　第二轮次......第三......第...
　　......
　　太尊在想什么？
　　阿米娅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的大部分思绪甚至不在这里，因为她知道有些时候数量没有意义，有无才有意义。而这个世界的有无问题，不止是在这里。
　　梦都这盘棋局主要对弈的两个女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毫无意外是对所有梦都人的侮辱。
　　阿米娅是人工智能，梦都人也习惯了她的冷脸，甚至不乏有许多人私下里吐槽道：‘什么高阶智能，什么比人更有人性，怎么会连基本的面部表情都无法自主产生。’
　　他们对另外一个女人，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许多战争载具已经抵达了伪神附近，开始试探性的进行打击。
　　前线的残酷个体存亡，对于现在整个梦都来说却是最划算的生意。
　　此时的两边都还没有认真。
　　勇敢是文明的保护色，而智慧才是文明能够长存的底气。
　　......
　　不久之前，特情局小队。
　　“神啊，这里是伟大的玛格丽特，是我们珠人的圣城。”
　　“我们没有提前得知您的降临，不过我主交流之神，却曾经留下神谕。”
　　一群华服锦冠与周围珠人穿着迥异的朝圣者，虔诚地匍匐在阿努的面前，也向着特情局小队暴露了他的身份。
　　阿努一时头大，讪讪地回过头来看向众人。
　　“什么玩意？”泽龙义反应最大，整条蛇一激灵盘了个节。“东西是什么？不是，你是什么东西？”
　　林薇显得冷静得多，还没有言语，只是圆圆的虎眼里面，有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我不是东西。不对，我是东...不对，我是一名不太懂情况的神，......也是梦都人，有证的。”阿努舌头也打了节，作为一个没用的神，脑子也短路了。他有些磕绊的解释道，自己成为神的过程还有太多的疑点。同时他回想起梦都人的定义，自己又有兽形又能进入梦，是有证受过认证的。于是他有了些底气地说道：“放心是自己人，情况太复杂了。我回头再慢慢解释，先处理现在的情况吧。”
　　“珠人？你的名字叫什么？”阿努问道。
　　“神啊，尘珠名为子迎。”为首的珠人朝圣者说道。
　　“子迎？交流之神，他是地神组的明吗？”阿努没有绕弯子。
　　“是的。”说到明时，子迎将头压得更低了。
　　“那么他留下的神谕是什么？”阿努继续追问。
　　“请跟我来。”子迎起身走向名为玛格丽特的城市，特情局三人自然紧随其后。
　　......
　　大多数在外面的梦都人，都通过四处离散的迁移人口，了解到梦都现在的处境。除了少数在遥远世界，或者因为一些意外。
　　阿宝与牛哥却是那些少数。
　　从沦陷的牧场世界侥幸逃出的他们，在危急时刻过去后，陷入了一段迷茫的时期。
　　牧场世界沦陷，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回。因为害怕引狼入室，他们也不敢去梦都。阿宝操纵着银环列车漫无目的地前行着，六哥自从亲眼看见牧场世界沦陷，就一直红着眼睛在那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这样他们一直在深入宇宙墙，直到他们前方，出现一片被火焰熔岩挤满的柱形世界。他们被挡住了去路，只好调转方向。
　　而去哪里却成了新的问题，阿宝不在意地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
　　一直沉默的牛哥，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阿宝看着牛哥，眼神疑惑没有说话。
　　阿宝问道：“你想去哪里？”
　　牛哥没有反应，阿宝无奈地追问道：“再不掉头，我们就要成炭烤宝牛组合了。”
　　这时牛哥像是回了神一样说道：“你说过出入梦都需要准入许可，那么如果你是没有许可入侵者，你会怎么做？”
　　阿宝有些懂他的意思了，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会砸破这扇需要许可门。而梦都的气泡极为坚固，如果需要强行开门一定需要庞大的能量。而我们眼前这道怪异的火焰长柱世界，或许就是敌人的能量通路。
　　而我们或许可以沿着这道通路，寻找到敌人的大本营。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又能做什么？”阿宝忽然觉得自己太弱小，刚刚激起的斗志又被现实的问题所困住。
　　“找到还不行吗？”牛哥挠了挠脑袋，有些憨憨地说道。
　　阿宝嗤笑着说道：“只是找到当然不行，我们不可能是刚才恐怖敌人的对手，至少要让梦都知道这件事情才有意义。”他却马上反应了过来，不知不觉间他也钻了牛角尖。“只要能够找到敌方的大本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我们去冒险了，我们不是独自在战斗！”
　　“牛哥，你是天才！”阿宝开心地抱住牛哥，又很快的撒开。然后恶心的浑身一激灵，似乎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嘿嘿，其实我还没想到那么远，还是你的脑筋快。”牛哥神态坦然，倒不像作伪。
　　“呵呵，那是。”阿宝长了一条翘起来的尾巴。
　　“那你还不掉头吗？”牛哥似乎闻到了自己的香味。
　　“靠，忘记了，不会真的成为炭烤宝牛吧！”阿宝拉着银环列车的操纵杆，极限地从一道日珥巨浪上划过。而后又出现更高的浪头，像是山峦一样向着二人砸落下来。
　　一条小型的银环列车，比起沸腾炽烈的火焰长柱，前者就像是一条被丢入火海银白色的细虫。
　　好在阿宝的车技不错，他们总算在巨浪包裹之前，有惊无险地冲了出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极限的贴近死亡的飞翔，也帮助他们错过了一些恶意的注视。
　　随着他们沿着火焰涌动的逆向前行，他们发现容纳火焰的通道越来越宽，直到宽到足以塞进个梦都时。
　　通道改变了，也可以说是结束了。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极其开阔的空间，这是一个世界，却不是气泡世界。
　　这片空间，与梦都所有已经知道气泡世界都不同。
　　它不是球形，外围也不是平整的土地。而是以空间的中心开始的放射形通道网络，他们所来的通道只是其中一个，整个空间就像是一颗硕大的不规则榴莲。
　　他们脚下的火焰长柱却没有结束，在他们的视线里一路向前延伸直到一颗巨大的火球里面。
　　最让他们恐惧的就是这颗火球。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造物，陌生却处处透露着危险，这颗火球上面还时不时地飞出一道镰刀型的日珥炎浪。
　　汹涌地热浪告诉他们，这里就是他们的终点，不然真的会变成炭烤宝牛。
　　小小的虫子，停在了这颗巨大的火球前面，不再前进。
　　......
　　回到梦都。
　　进入梦都后就开始神游的太尊终于动了。
　　一阵人影闪烁后，太尊直接抵达了天空层的中心。
　　而太旭回到了已经恢复洁白的梦泡旁，他在尝试里面一起再次打开梦泡。
　　无数立体城市组成的火力网，无死角地覆盖了太尊出现过每一处空间。短短时间后，整个世界都被这种热武器产生的热量所炙烤着。
　　然而，一切的火光都会在太尊的身侧自动消失，就像是热刀切黄油一样被自然融化。
　　阿米娅也立刻控制了核心上的伞状构造物开始攻击。这种建筑大多并不是由现在的梦都人建设的武器，阿米娅也说不上它的来源。但她很会操纵这些武器，伞状武器的攻击频率很高，并且它发射的脉冲波有一种奇特的附着能力。
　　敌人一旦被命中，一开始反应不大，越是往后就会行动就会变得越缓慢，并且会让敌人趋向一种自体的解离。
　　太尊一开始没有在意，在被命中了一两发后，她眉头一皱。而又消失一瞬间后，她再次恢复了轻盈，只是也不再托大。
　　这让骄傲的她很生气。
　　太尊的声音，从空气中的每一个微粒传出。
　　“你们打开了门，我们走了进来。既然我们走不了，你们也无法出去。
　　这很好，好在我们可以一次把你消灭的干净。
　　你们自作聪明的行为，为你们自己挑选了坟墓，你以为我们失去了神国的支持，无法直接通过源音将你们抹除。你们就有机会？
　　哈哈哈！一群目光短浅的愚夫！
　　拥有这种误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
　　她终于展现了她的能力，一座神殿忽然凭空出现。
　　梦都暗青色的天空中，所有的立体城市像是忽然间失控了一样。
　　天空中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了所有的立体城市，原本就拥挤的天空变成了沉重的负担，整个下沉撞向了大地。
　　所有的立体城市，开始向着地面坠落。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爆炸，许多城市都在碰撞中化成废墟碎片。
　　最后，立体城市叠成了一座连绵整个梦都的高山。
　　梦都的天空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高山山顶是太尊的神殿，因为太尊不允许有人站的比她高。
　　这是她的规则。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世界核心还在那里，高悬于梦都天空的中心。
　　当以大地作为参照时，没有东西可以高过世界核心。好在梦都的世界与梦都人一样脾气很臭。
　　进入梦都后，太尊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她小看了这个世界的本身。
　　......
　　傲慢的神，不会向人，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他们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却带着一脸嗤笑地闯了进来。
　　而被神嘲笑的愚夫，其实有着不逊于神的智慧，只是输了力量。
　　此刻，双方都把赌注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场关于智慧的战争。
　　最后输掉的人，会成为那个真正的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