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造物主的福音

　　邓恩·史密斯的理想工作日是：晴朗的午后，队员们各做各的事情，他坐在队长办公室的安乐椅上，专心地阅读《预防脱发的一百个窍门》。
　　这一天没有任何超凡事件发生，也没有任何队员因此而受伤、失控、死亡。
　　但现实情况是，今天是近一个月内超凡事件发生最多的一天。
　　上午九点半，代罚者请求联合搜捕一位从贝克兰德潜逃过来的“极光会”观众，借走了一半的“值夜者”。
　　十分钟前，阿霍瓦郡警察厅传来信息，铁十字街疑似出现了一位精通血肉魔法的非凡者，一位面包店店主被当场吓晕，老尼尔被邀请前去调查。
　　现在，他新招募的队员克莱恩站在他面前，宣布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向他汇报。
　　“克莱恩，先坐下来喝杯咖啡，不要急。”
　　邓恩温和沉稳地开口，希望这件“重大事情”最好不要沾上什么超凡因素。
　　“队长，我找到了西里斯的下落，他就住在豪尔斯街区19号！”
　　邓恩长长地“哦”了一声，往座椅后背上一靠，双手交握起来。
　　“你说那个已经到序列8的极光会疯子？”
　　“你找到他的下落了？”
　　邓恩从安乐椅上弹起来，发现自己坐不住了。
　　“我们马上出发，我填写申请单，领取一件封印物出来。”
　　邓恩步履如风地走向门口。
　　不过即将迈出门的时候，他的表情忽地烦恼起来：
　　“携带封印物需要有三个队员共同行动，弗莱、西迦和科恩黎被代罚者叫走了，老尼尔又去了警察厅，洛耀在值守查尼斯门，总不能让罗珊替她值守……”
　　“队长，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伦纳德在休息室背诵《罗塞尔诗选》，难道他不算是人吗？”
　　克莱恩认真地询问道。
　　“啊。”
　　邓恩拍了拍后移的发际线，爽朗地一笑：
　　“我忘了。”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我来申领封印物，你去叫上伦纳德，再让西泽尔调一辆马车出来。”
　　“我们从水仙花街那边走，那样快一些。”
　　……
　　明媚的阳光洒在水仙花街6号联排房屋上，气氛和谐又宁静。
　　房屋内部，西里斯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响彻房间，但一点都无法传播到外边。
　　他的毛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繁殖，他的脸上长出来一片又一片圆形的鳞片，他的身体冒出来一圈又一圈凸起的肉瘤，这些都是濒临失控的症状。
　　李维怜悯地注视着在地上扭曲蠕动的西里斯。
　　“痛苦吗？”
　　李维的心情也是忧郁和彷徨。
　　毕竟一份正常的序列8非凡特性可以在黑市上炒到800镑。
　　尽管秘祈人这个途径口碑很差，除了卖给极光会成员基本上很难脱手，但做成神奇物品还是受欢迎的。
　　现在失控了，只好做成封印物，价格大跳水，平常持有还会受到负面影响。
　　失控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崩溃，可以通过心灵沟通来控制。
　　正常的观众起码要晋升到序列7“心理医生”阶段，才会拥有沟通心灵的能力。
　　好在，李维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李维的老师M女士，曾经教授过李维将脑海中的声音用水晶球记录下来的魔法，李维用这种魔法记录下了不少美妙、有趣的声音。
　　而音乐，正是沟通心灵的一种方式。
　　“今天消耗的所有材料支出，日后都会加在你的非凡特性售价上呦。”
　　李维和蔼地说道，打开书桌上一个造价昂贵的银匣，露出了满满一匣子充斥着圣洁和祝福意味的水晶球。
　　“该用哪一个好呢？”
　　李维翻找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一只弥漫着蓝色雾气的水晶球。
　　“走你——”
　　李维把灵性灌注入内，对着西里斯的脑袋扔去。
　　水晶球在西里斯的脸皮上弹起，贴脸爆开，一串悦耳又冲击感十足的音乐播放出来：
　　“CauseIgotacrushonyouwhoyou~”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谁？”
　　“再多一眼看一眼就会爆炸～再近一点靠近点快被融化！”
　　“哎呀，坏了，好像拿错了。”
　　李维愣了一下，感觉不妙地回头看向西里斯。
　　不出所料，西里斯的失控进程加快了，他的毛发疯长，肉瘤高高凸起，他凄厉地嚎叫着，和歌唱者形成了奇妙的二重合唱。
　　他用即将要似掉的痛苦表情告诉李维，他不欣赏这样的音乐！
　　“好了好了，那么换成这个试试。”
　　来不及多想，李维赶紧从匣子中重新拿了一个流淌着深紫色雾气的水晶球。
　　这是一段极光会的疯子们集体向真实造物主祈祷的诵念声。
　　李维分析，作为一个同样信仰真实造物主的疯子，西里斯应该能够和其他疯子们有一些共鸣。
　　水晶球再次贴脸爆开，层层叠叠的祈祷声从遥远的虚空之中传来。
　　“创造一切的主～”
　　“阴影帷幕后的主宰～”
　　“所有生灵的堕落自性～”
　　祈祷声里，来自未知处的阴影再次降临，笼罩住了西里斯已经不具人形的面庞。
　　同时，李维似乎感觉到似乎有来自某处的注视降临，短暂地停留后又迅速消失。
　　这件小插曲并未引起李维过多的关注，因为现在吸引着他注意力的是另外一件事——
　　祈祷声结束后，西里斯神奇地清醒了！
　　他野兽般凶暴的嚎叫声停止，凸起的肉瘤急速消失、脸上的鳞片大面积地消退、毛发缩短成了正常的长度。
　　他维持着趴伏在地面的姿势，从不具人形变得稍具人形。
　　“唉，我可真是个带善人啊。”
　　看见800镑又回来了，李维也觉得满意，踹了西里斯一脚，询问道：
　　“你可知道，极光会爱心共十斗，我李维·詹姆斯独占十二斗，其余疯子们倒欠二斗。”
　　“你说，遇上我，是不是你积了大德吧？”
　　西里斯并未回应李维的问题，不得不说，他缺乏基本的教养。
　　他恢复神志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李维的恩德，而是快速地爬向了李维放置银匣的茶几，向着满满一匣子的水晶球伸出了手。
　　“哟，这是自动拾取忘记关了？”
　　“原来你还有偷国人血统？”
　　李维好笑地看着西里斯，并未出手阻拦，几番折磨下来，西里斯已经丧失了能与他对抗的力量。
　　不过老东西想干嘛？
　　这一次，李维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西里斯的目标明确，眼疾手快地抓起了银匣中一个非常不起眼、做工非常粗陋、球体内似乎悬浮一个倒吊人的黑色水晶球。
　　那是？
　　李维眉头皱起，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扬起皮鞭，阻止西里斯的触碰：
　　“那个不行，那个不能摸！”
　　出乎意料，西里斯表现出了极强的韧劲，面对狂风暴雨一样的抽击，他没有任何动摇，始终死死地握着那只水晶球。
　　他艰难地蠕动，缓慢地将那水晶球凑近耳边，来回摩挲。
　　“沃日——”
　　李维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西里斯捏着的那只球，里面是一段真实造物主的高纯度呓语！
　　真实造物主的极致吟唱，只有李维这种前世天天听法师演唱会现场的强人才能够勉强承受，因为他早已在各种极致高音的转换中磨炼出了强劲的韧性。
　　而对于西里斯来说，李维百分百地肯定，他遭不住！
　　“快放回去！”
　　李维严厉地警告。
　　西里斯仰起头，扭曲地和李维对视，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然后，他握着水晶球，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
　　“伟大的造物主，您虔诚的信徒，西里斯·阿瑞匹斯，祈求您的眷顾——”
　　西里斯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下一刻，一阵冲击到极点、污秽到极点的声音从遥远的某处传来，卷起一团缭绕着骷髅头的弥漫黑气。
　　——！
　　李维无法用语言描绘这个场景的炸裂，只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邪恶力量。
　　浓郁的黑气以西里斯被炸开的脑袋为圆心爆发，整栋房屋都受到撼动，门窗在地震般的摇晃中剧烈颤抖，房间内的家具全部倒塌，白面包棍从棕色纸袋里飞出，“咣当咣当”地滚落了一地。
　　巨力冲击的波纹中，李维的抽象力量也在迅速流失。
　　他的威严法袍还原成了白衬衣和黑马甲，惩戒皮鞭缩短成了钢鞭，大檐帽化作了水蒸气。
　　和谐的伟力被打破，阳光重新照进房间，蓝天变得鲜活，窗外白云缓缓流动。
　　西里斯的身体在空中轻盈地飞翔、翻滚。
　　他全身的血管全部凸起破裂，他的五官被流出的黑色脓血涂抹得模糊，但他嘴角的笑容无法掩盖，那是发自内心的、无比幸福、无比餍足的笑容。
　　在这样由衷的笑容中，西里斯穿透了水仙花街6号的凸肚窗，直直地向楼下摔去。
　　“我看斯林太太有表演戏剧的天赋，你说，她遇到什么事情至于被吓晕啊，啊？”
　　肖德太太正和从铁十字街走来的街坊闲聊，得知刚刚发生的新闻，她开朗地放声大笑。
　　快活的尾音还在空气中飘荡，肖德太太忽然感觉头顶似乎有巨大的阴影遮盖。
　　她不悦地抿起薄唇，矜持地仰起头，看见炸成筛子的西里斯旋转着从天而降。
　　“啊——”
　　肖德太太两眼一翻，晕倒了。
　　行进的马车上，伦纳德忽然被脑海内的古老声音提醒，回望刚刚驶过的水仙花街。
　　几秒钟后，马车上所有人都听见了清晰的轰隆声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声惊叫。
　　“发生了什么事情？”
　　克莱恩看向窗外。
　　“有人从楼上摔下来，死了。”
　　马车夫西泽尔在外面说。
　　“啊，女神啊。”
　　克莱恩在胸前点了四下，勾勒出绯红之月的形状，接着问道：“是哪一户？”
　　“好像是水仙花街2号。”
　　水仙花街2号？
　　那不是我家吗！
　　克莱恩“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车轮滚滚地驶向西里斯的住址，克莱恩把头探出窗外，看向逐渐模糊的熟悉街巷：
　　“班森……梅丽莎……”
　　“梅丽莎，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一趟警察局，很快回来。”
　　班森拍了拍梅丽莎的手，转身离开。
　　梅丽莎还沉浸在“楼上掉下个死人”的震撼中，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朝着亲哥喊道：
　　“班森，等等——”
　　“怎么了？”
　　“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梅丽莎小跑了几步追上班森，兄妹俩一起急匆匆地走向警局报案。
　　“肖德太太、肖德太太，你醒醒呀！”
　　肖德太太无法回答，她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像一只破败的布偶，任由关切的街坊们大声呼唤、来回摇晃。
　　她精心装扮的帽子掉落在地，被先后赶来的邻居们踩了一脚又一脚，她的爱犬快乐地叼走那上面高高插着的野鸡毛，在街面上欢快地跳跃。
　　多么生动的一幅众生相呀。
　　李维目光清冷地旁观着这一切，如同观赏戏剧的观众。
　　下午三点半，李维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感觉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