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雾中提灯

　　上方的钢索轰隆作响，升降机沿着滑轨一点点坠入底下的深渊。
　　阿卡多依靠着护栏，双手插在衣兜中，双目紧闭，苍白的面庞在强光的照射下宛若一张白纸，不见半点血色。
　　随行的是一名叫做卢伯特的研究所新人，在面对这位伊格尼斯家族的吸血鬼时这位年轻人未免会感到紧张。
　　据说他的寿命和这片大陆一样悠久，曾经和开拓者们一同征服这片土地，力量足以比肩十三天灾。伊格尼斯家族在百年前与之签订了邪恶的契约，用活人的鲜血换取怪物的力量。
　　正是他用恐怖的血魔法帮助现在的沃恩家族推翻了曾经的诺曼王朝。在一个满月的夜晚，吸血鬼先令城中的守卫陷入疯狂，让他们自相残杀，又在火光中，驱使着银色毛发的狼人悄无声息登上号称“不破铁壁”的东门，杀死所有守卫，伴随着凄厉高亢的狼嚎，用精钢铸成的大门轰然打开。
　　沃恩家族与伊格尼斯家族的大军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杀入王城，将错不及防的旧王斩首，杀死了所有来不及逃走的王室成员，无论男女老幼。
　　那一夜王宫里流出的血一直蔓延到街道，吸血鬼就在哀嚎声中起舞，啜饮鲜血，放出来的漆黑的蝙蝠遮天蔽日。
　　自那以后王国上下都称颂伊格尼斯与沃恩之名，无人敢为旧王出声。
　　按理来讲他这位小小的研究员本没有资格来迎接这位王国的大人物，但这些月里研究所忙的不可开交，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家伙都被敲骨吸髓的榨干着最后一点价值，只有无能的家伙才会无所事事被打发来跑腿。
　　卢伯特痛恨自己的无能。
　　“别紧张，我没有王国传说里那么可怕。”
　　像是看出了年轻人的恐惧，阿卡多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不用自己血色的双眸去看研究员，他知道这会让对方更加感到害怕。他的视线在空气中游离，最终盯上了上方的铁索。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死不灭的，就连坚硬如眼前这条钢索也总有一天会被岁月腐蚀。吸血鬼是确实是一个相当稀少的种族，因此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种族的特性。
　　其实吸血鬼的寿命也就比原人长上个百年，但是每一次死去都会有新的吸血鬼在尸体的血液里重生，不具备曾经的记忆却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这才让人有了吸血鬼长生不老的错觉。
　　至于那些关于血魔法的事情阿卡多也不甚知晓，可能过往的吸血鬼确实有过这样的伟力但至少在他的身上没有体现出来。
　　或许原人和那些神血纯度降低的种族无法察觉，但作为神血纯度极高的吸血鬼他能敏锐的察觉到自从圣城宣告余辉时代降临以来，他的力量便在日益弱化，而吸血冲动却越发强烈。
　　关于这件事他也曾询问过身为狼人的贝尔，对方是狼人，是伊格尼斯于几百年前和自己一同驯化的猎犬，他在每一次死亡后还能保留些许关于过往的记忆，对于力量流逝这一点他也深有感触。
　　余辉时代以后是灰暗时代吗？
　　阿卡多想起了古老的预言，在英雄们留下的最后一点余辉都燃尽以后，生命之火便会从天上坠下，不再升起，届时被驱赶至世界尽头的黑暗会重新席卷大陆，唤醒尘封许久的禁忌力量，苦难与绝望将支配世界。
　　那会是世界的终末。
　　升降机终于到达最底层，钢铁闸门轰隆隆打开，迷雾水燃烧后的醉人香气扑面而来，一片堪称宏伟的钢铁丛林展露在二人的面前。
　　巨大的冶炼炉如一尊古老巨人伫立在中央，火焰在其下方狂怒翻腾，带来灼人热气，身着黄衣的操作员高居高架之上，操纵机械手臂将无数原料注入铁水之中。西侧数百名黑衣工人汗如雨下，挥动重锤将刚炼成的钢铁铸成大人们所需要的型号，如果说冶炼炉的呼啸是狂怒的飓风，那他们的铸铁声便是席卷人间的巨浪，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眼下的宏大歌曲。
　　东侧则是一条长达百米的轨道，蓝衣的装卸员不断在轨道车上装填材料，在监工的监督下往每辆车上贴上标签，指定每一辆车究竟送向何处。每装满五十车刺耳的鸣笛声便会响彻整个工厂，提醒路过的工人尽快避开轨道，待到两侧的栏杆落下轨道车就正式开始运转，链条带动齿轮，驱使其驶向更深邃的黑暗之中，那里连接着更加秘密的实验场。
　　这里深入王城地下几百尺，是伊格尼斯家族最秘密的试验场，代号【雾中提灯】。在这里就职的不是王城顶尖的学者，就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他们被高额工资的所诱惑，在不见日月的深渊夜以继日的进行着迷雾造物的研发。
　　很多人根本无法扛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通常不过数年便会落下顽疾，到时候便会被抛垃圾一样被无情舍弃。因为有着这样血腥的规矩，这里也因此被很多知情人称做【吸血鬼工厂】。
　　但这里其实和阿卡多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新武装被研发出来的时候他才会被喊到这里，其余时间他也不愿意深入此处。此地过于炽热，令习惯寒冷的他几欲燃烧，此地又过于光亮，让藏于黑暗的他无所遁形，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血腥，却在进行着无声的杀戮。
　　正是这些人的尸骨堆积如山才垒起了如今欣欣向荣的布拉德迷雾工业。
　　“这里真是伟大啊，不是吗？”
　　眼前的绝景让卢伯特暂时忘记了恐惧，他憧憬而又贪婪的将一切的一切尽收眼底。虚荣心让他忘记了自己只是被排挤的无能之辈，只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伟大的开拓之路上，一旦有所成就，那么百年之后都还会有人歌颂其名。
　　“或许吧。”
　　阿卡多波澜不惊的瞥视研究员，这些穿着白衣的家伙大多都是一个德行，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特别，是足以写进历史的伟人，殊不知在伊格尼斯家族，或者说在威尔森·伊格尼斯的眼中他们其实和身着其他颜色衣服的员工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实现他目标的垫脚石罢了。
　　亦或者说，是实现【那个人】目标的垫脚石。
　　迈步在熔炉的炽热吐息之中，阿卡多却突兀的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有一瞬间如坠冰窟。
　　他有所察觉的抬头，不出意料的，一张银白的假面在上方的黑暗中若隐若现，高傲如诸神俯视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