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金陵一夜起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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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一个人低头走在金陵繁华大街上，兴致早已没有来时那样高昂。
　　大概有两年了吧，自己每次路过香膏铺，便要去看看那自己买不起的蛇油膏。自打自己记事以来，父亲每日五更起三更眠，像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可家里却一直一贫如洗，除了江边停着的那艘商船，家里哪里还拿得出值钱的东西？爹爹每日里风里来雨里去，那寒风冻水割得他手脚皲裂开口，他看在眼里，是多么的心痛！
　　自从听人说那蛇油膏护手治疮有奇效，他便四处打听，可等他问到那宝贝的价钱时，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他每天都要数一数自己存下的碎银，却越数越绝望——十两白银！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呀！
　　喧哗鼎沸的人声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两汪泪水盈满了小七眼眶。他轻轻抚摸着这一身崭新的袍衫，多么想告诉希言大哥：“能换成一盒蛇油膏吗？”可年幼的他也知道希言并不宽裕，给自己买衣服恐怕已经将他的钱花的差不多了，这种话却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哟！这不是小七么？”只听一个少年惊讶之声传来。
　　小七一惊，抬头一看，却不知自己何时走进了一条窄巷，对面站了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正一脸惊异地望着自己。小七眼见不对，转身便走，却见后面也站了三四名少年，一个个正不怀好意望着他笑。小七识得这些少年，他们都是金陵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仗着自己是本地人，经常欺侮外地来的小孩。自己是外地这拨孩子，以前跟他们打过几次架，他心下暗生戒备，大声道：“你们想干嘛！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话音刚落，一名黑壮少年哈哈大笑，摇摇摆摆走将出来，只见他嘴里叼着一根竹牙签，冷笑道：“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谁呢？”他假装四处张望一番，惊恐道：“鬼么？”
　　“哈哈哈哈......”只听四周那群少年捧腹大笑，只把小七当个白痴来看。
　　那黑壮少年伸长鼻子在小七身上细细地嗅了一番，惊奇道：“咱们小七今日怎么没有那股鱼腥臭味了？”他围着小七转了一圈，夸张地叫道：“这还是咱们的野种......小七么？”
　　小七牙关紧咬，眼中怒火燃起，喝道：“你有胆再说一次！”
　　那黑壮少年闻言装作害怕模样，颤声道：“哎呀，惨了，野种小七生气啦！好可怕啊……”那个“啊”自长长拉起，到最后竟变成狷狂恣意的笑声。
　　若是放在以前，小七早就上去与这个可恶少年拼命了，可今日他穿上了希言为他买的新衣服，心里珍视万分，不愿把这身衣服撕扯破烂。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日我有事，要打架，改日再约！谁不来谁是乌龟！”
　　那黑壮少年“啧啧”两声，叹道：“瞧瞧，便连小七这种杂碎也有事了，偏偏就剩我们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了。”
　　一旁众少年被他一挑拨，不禁怒气勃发，捋起袖子就要揍小七。却见那黑壮少年举起右手，冷声道：“等等。”这少年一发话，其余少年又缓缓放下了拳头。
　　那黑壮少年缓缓走到小七身边，“咝”地吸了一口气，奇道：“小子，甚么时候发了野财？这衣服不错啊！”言罢伸手便去拉扯小七衣襟。
　　小七一看对方要动自己衣服，登时“啪”地一巴掌狠狠甩在那黑壮少年手上，怒道：“滚开！”
　　那黑壮少年并不动气，只见他眼珠一转，略一思索，惊道：“好哇！你这个野种竟敢偷衣服！”
　　小七听罢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倒说说我偷谁的了？”
　　那黑壮少年啧啧摇头道：“瞧瞧，作贼心虚，急眼了！”
　　“这个穷鬼哪里有钱买新衣？铁定是偷的！”
　　“没错！咱们把他扭送官府！”
　　“对，没准儿官老爷还要赏我们几个碎银呢！”
　　只听一众少年七嘴八舌地叫嚣起来，小七两只小小拳头紧紧握起，心里不禁紧张起来。这些人都是金陵土著，搞不好真认识当差的，穷人最怕见官，便连这小小孩童也是一般。
　　那黑壮少年装模作样皱眉沉思一番，叹了口气，道：“大伙也都是老熟人了，送官未免太过绝情。这样吧，你把这衣服脱下来，我们便不把你扭送官府了，这件事就算了啦！”
　　小七这才明白，原来这可恶少年竟是看上了自己的新衣服！这衣服是希言给自己买的，意义远非一件新衣服可比，要他脱下来拱手送给他们，他哪里做得到？只听他冷哼一声，道：“白日做梦！”
　　那黑壮少年听罢脸色沉了下来，双手抱胸道：“神气甚么？穿上新衣服便以为自己跟咱们平起平坐啦？兄弟们，给我把他身上的赃物扒下来！”
　　那群少年一听带头大哥发令，发一声喊便冲上前去撕扯小七的袍衫。情急中，小七挥起拳头一通乱打，可双拳难敌四手，加之他本来身材就瘦弱，没几下便被一众少年牢牢架住了。
　　那黑壮少年好整以暇地一挥手指，那群少年会过意，七手八脚地开始脱小七的袍衫。小七奋力挣扎，可身后四五名壮实少年锁的锁喉，抱的抱腿，哪里容他挣脱得开？没一会功夫，那崭新衣袍便被这些可恶少年给脱了下来，那小七仿佛如被拔了毛的鸡崽，身上仅有一层满是破洞补丁的单层粗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眼中噙满热泪，死死瞪住那黑壮少年，一言不发。
　　那黑壮少年一瞅他脱去外衣，里面仍是一身烂衣服，登时拍手大笑道：“怎么样，我说这衣服是他偷来的吧？真有钱买衣服里面怎么会穿得这般破烂？”
　　那群少年更加深信不疑这衣服是小七偷的了，一名少年“啪”地一巴掌甩到小七脸上，只见他尖声骂道：“三只手，摸儿狗！呸！不要脸！”霎时一阵拳打脚踢如雨点般落在小七身上。一通拳脚下来，小七被打得鼻血长流，可他不喊不叫，两只眼睛死死盯住那黑壮少年，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黑壮少年接过那件崭新袍衫，两眼放出光来，哪里有空理会小七，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迫不及待地将那新袍衫穿上。可那袍衫小七穿刚好合身，放在他身上却短了一大截，再衬上他那张黑蛮丑脸，直如戏台丑角一般，他得意洋洋，张开双臂，问道：“好看么？”
　　那群少年谁敢说个不字？均点头大声叫好。那黑壮少年哈哈大笑，他缓缓踱到小七面前，抬手拍了拍小七面庞，戏谑道：“小子，看在你老老实实交出赃物的份上，今天这顿打先记到这里了，叫声爹，爹就放了你。”
　　周围少年兴奋大叫道：“叫，快叫啊！”一个个眼神中没有丝毫悲悯，全是凶狠之色。
　　寒冷夜风袭来，小七浑身发抖，他脑袋深深垂下，众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重重喘息不止，哪里肯叫？
　　那黑壮少年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只听他怒哼一声，一把抓住小七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颅，只听他森然道：“不叫爹，今日便把你这个贼打死在这里！这金陵城每日都有几条无名尸，也不多你这一个！”
　　那小七喘息声加重，他满脸是血，抬眼直直望着那黑壮少年，咬牙道：“你今日、若是打不死我......来日、来日必会死在我手里！”
　　那黑壮少年没有料到小七如此硬气，眼见他浑身血污眼神里全是毒辣恨意，不禁微微忌惮起来。但他是这拨少年的老大，以后还要带队伍的，气势上如何能被这个瘦弱小子所压倒？只见他蓦地长拳一勾，一记闷拳砸在了小七腹部，这恶毒少年下手不容情，这一下打出了十分力。腹部本来就是人身最柔软之处，小七哪里能承受这般暴力？登时被打得口吐黄水，却是连胃液胆水都呕出来了。
　　只听那黑壮少年怒喝道：“你个捡来的野种！让你叫声爹是看得起你！你横甚么！？”
　　一旁少年终于有人害怕出事，只听一人低声道：“黑哥，算了吧，再打，恐怕真要出人命......”
　　那黑壮少年怒目望去，冷声道：“要不然换你？”
　　那少年听罢赶紧闭上了嘴，这下谁都不敢再吱声了。
　　小七艰难抬起头，鲜血淌满了胸前，但他两眼目光却如最锋利的尖刀，只听他缓缓道：“你说......甚么？”
　　那黑壮少年高声喝道：“你是那丁老四捡来的野种，连娘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我说了怎么了？我说你不仅是野种，还是个杂——种！你能奈我何？”言罢猖狂大笑，这番话比那顿拳脚还要恶毒，连周围少年都觉得过分了，陪着笑的都寥寥无几。
　　“呜......”只见小七缓缓抬起头来，喉管里发出可怕的低吼声，他双目如血般赤红，牙关格格作响，“去......死吧！！”只听他撕心裂肺一声暴喝，全身怪力如潮水般涌上，霎时挣脱了周围少年的束缚，猛地一头撞向那黑壮少年。那黑壮少年一愣，瞬间被小七撞到了胸下软肋，当下被撞倒在地。小七挥起拳头便冲将上去，那周围少年却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又制住了小七。
　　那黑壮少年痛得呲牙咧嘴，他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当下从路边捡起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块，跳将起来呼喇喇地朝小七头上砸去。眼见那石块来势如风尖如利刃，被砸上了脑袋哪里还有命在？小七不再挣扎只能闭目待死。
　　黑壮少年面目狰狞，手中石块堪堪便要砸到小七头上，却听“啪！”地一声爆响，他手中石块瞬间四分五裂朝四处飞去。只见一声凄厉哀嚎，那黑壮少年捂着手痛苦哀叫起来，鲜血沿着他的指缝缓缓流出。
　　一众少年一惊，转头往巷口一望，灯火阑珊中，只见一个高长人影立在巷口。眼见有人来了，众少年心里有些发虚，一人壮着胆子喝道：“谁在那里？”
　　那人影并不答话，只见他快步朝巷子里走来。那群少年登时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们不客气了啊！”“别以为我们好惹啊……”越吼到后面气势越衰，眼见情势不妙，不知是谁吼了一声“跑啊！”一众少年气势顿时瓦解，转身便要逃跑。
　　“刷刷！”几声破空声传来，几粒石子如电飞出，霎时击中那跑得最快的几个少年脚弯处，只听“哎哟！”“娘呀！”几声惨叫，地上旋即躺下几个哭天抢地的少年。
　　“一个......都不许走。”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那人影处传来。剩下的少年知道遇上了高手，一个个吓得抖了起来，却真迈不开腿跑路了。
　　小七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知道是谁到了，竭力抬起头朝那人望去，想给他一个微笑，却发觉嘴角已被打肿，哪里笑的出来？
　　希言快步走到小七身旁，一把扶住了他，旋即扯下自己外袍，裹在了小七身上。他朝小七微微一笑，道：“瞧你这模样，就一会儿不见你便被人揍成了猪头。”他竭力压制自己冲天怒火，好让小七安心，可那语气里那微微颤抖连他自己都听了出来。
　　小七终于忍耐不住，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一把抱住希言嚎啕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希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他轻轻拍了拍小七，让他坐到一旁，旋即缓缓起身。
　　“谁是领头的。”希言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向那群少年走去。
　　一众少年望着那人沉着一张脸越靠越近，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众人赶紧哆哆嗦嗦伸手指向那黑壮少年。
　　眼见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自己的小弟全数落井下石，那黑壮少年冷哼一声，骂道：“窝囊废！”他斜眼望向希言，喝道：“外地人吧？黑爷的闲事也敢管，当真以为我怕你么？”
　　希言径直走向那黑壮少年，眼中冰冷如霜，再也不见往日那和颜悦色的模样。无形震慑凌空传来，那黑壮少年竟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心下莫名感到恐惧起来，缓缓向后退去。方才退了一步，那黑壮少年脚跟还没站稳，只觉眼前一花，旋即胸前一紧，双脚腾地凌空而起，他连看都没看清楚，便被面前那人单手拎在半空。
　　那黑壮少年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身型胖壮，少说有个一百四五，众少年眼见希言单手便把他拎了起来，一个个骇得呆了。
　　希言脸色煞白，眼中两点寒芒直刺那黑壮少年双目，黑壮少年宛如被两条冰凌直刺眼窝，哪里敢直视，不禁哆嗦着转过了头去。
　　“转过头来。”这听希言沉声道：“看着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里犹如压制着万丈怒火，黑壮少年只觉自己耳膜嗡嗡作响，饶他平日里胆大包天为非作歹，也不敢再转过头去看希言。
　　“转——过——来！”只听排山倒海般的啸声传来，一众少年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袭来，登时摔倒在地，那黑壮少年首当其冲，被希言那怒吼声震得两目翻白干呕不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听希言森然问道：“若是我不出手，你们是不是打算杀死他？”
　　那一众少年吓得屁滚尿流，谁敢答话？希言双眉一轩，又要动怒，只听一名少年跪倒在地哭道：“大侠饶命啊，全是黑哥一个人的主意啊，放了我吧！”
　　眼见有人投诚，其他几名少年跪了一排，纷纷哭喊道：“没错啊，我们都劝了，他非要下死手啊！”
　　......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希言哪里能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能对另一个无冤无仇的孩子下杀手？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这便是人之初的善么？！他深吸一口气，却觉那呼吸竟在微微发抖。“咿......啊！”只听希言一声清啸，两道人影飞快闪过，霎时只听一声痛苦呻吟，那黑壮少年已被希言抵在青砖墙壁上。
　　希言左手提着那黑壮少年，右手缓缓探出，只见他五指慢慢收拢，指节咔咔作响，听之如爆豆一般，足见运力之大。他缓缓道：“圣人云：有教无类，从今日起我不再信这句话，有些人，生来便是恶人......”
　　那黑壮少年眼见希言这可怕模样，猜到他恐怕要当场杀掉自己替天行道，再也绷不住老大的阵仗了，立时哭叫道：“大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大爷饶命啊……”
　　希言缓缓提起铁拳，蛊毒内劲不自觉地充盈全身，那拳头指缝间竟渗出荧荧绿光，观之诡异至极。全场少年哪里见过能发光的功夫？全数被那摄人心魄的绿光震得发不出一丝声响。那黑壮少年知道面前这人身怀神功，自己作恶多时，今日真要命毕于此，霎时哭喊声大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乞求希言放过他。
　　只听希言缓缓道：“饶你一命，你便要带着他们继续为非作歹，杀你一人，便救得不知多少无辜孩子......你说，我该如何选？”
　　那黑壮少年双手猛摆，哭道：“我再也不敢了！大侠！祖宗饶我一命啊！”
　　却听希言轻叹一声，道：“对不住了，我选后者。”话音未落，只见他右手五指一张，手中绿光暴涨，掌风猎猎，呼啸着拍向那黑壮少年面门。
　　“希言大哥！不要啊！”只听小七大声哭喊道，他生性善良，不愿意希言为了自己而去杀人。可那磅礴铁掌已出，哪里能收的住？这一掌若是拍实，那黑壮少年脑袋怕要被拍成烂柿子。一众少年吓得尖叫一声，纷纷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轰——夸剌！”一声爆响，只见石屑纷飞，那黑壮少年哭叫声戛然而止。众少年腿若筛糠向那边望去，却见那黑哥的头还好生生的长在脖子上，而那人的手掌已深深陷入了砖石里。
　　那黑壮少年只觉裤裆一暖，一股骚臭黄水沿着裤腿汩汩流出，这番如同傻了一般，连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
　　希言手劲一松，那黑壮少年登时软倒在地，那一掌虽没打上他脑袋，却仿佛把他的魂打掉，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肉壳一般。
　　希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留你一条性命，不求你来日改邪归正，只盼你下次若再要做恶，先看看墙上这个掌印。”他略一顿，冷眼望向其余少年，丢下几个字：“你们也一样！”言罢不再停留，转身携起小七便走。
　　小七挣扎道：“希言大哥，我的衣服......”
　　希言微微笑道：“那衣服已经脏了，大哥以后再给你买。”
　　两人出得巷口半晌，那一众少年仍跪在原地不敢妄动，他们偷眼望向那黑壮少年，却见他双目直直望着墙上那寸余深的掌印，仿佛痴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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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习习，金陵城如同一个玩累的孩子，渐渐安静了下来。映红半边天的灯火缓缓黯淡下来，那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喧哗声也弱了下来——夜已深了。
　　冷清的小巷里，一大一小两人缓缓向江边行去。
　　小七重新换上了那身破烂粗布衣服，正应了他自己那句话：“我穿不了这么好的衣服......”这才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被打回了原形，他默默走在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希言走在他后面，心里忿怒兀自没有平息，但他知道小七心里比他还难受，若是不排解他心里的委屈愤恨，只怕此事会成为这孩子一辈子的阴影。偏偏此时，天上竟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希言拉住小七，道：“咱们先躲躲雨再走吧。”
　　小七跟一截木头一般，木然点点头，被希言拉着走进了一家茶铺雨棚下。茶铺早已关门休业，可雨棚下却有几块硕大鹅卵石，上面被人坐得油光发亮，想来是专供路人歇脚的。
　　希言与小七分坐在两块石头上，街边阑珊灯火照来，只见小七双手紧紧攥着，眼神里既有怨愤，又有茫然，哪里像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希言心里隐隐作痛，他拍了拍小七肩膀，道：“小七，大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七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仿如不闻一般。希言吃了一憋，他清了清嗓，缓缓道：“很久以前，有一位将军，名叫韩信。他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受别人欺负，有一次，他在街上遇上一群流氓无赖，那为首的流氓长得又高又壮，抓住韩信对他说：喂！小子！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打一架啊……”
　　“然后韩信从他裤裆下钻了过去。”不待希言讲完，只听小七幽幽接道。
　　希言尴尬不已，寒声笑道：“小七果然文武双全无所不知，佩服，佩服！”
　　却听小七沉声道：“希言大哥，换作是我，只能让他从我尸身上跨过，绝不会受那胯下之辱。”
　　希言听罢如五雷轰顶，这哪里像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他愣了半晌，怒道：“你胡说甚么？男子汉能屈能伸，若是连这种事都忍不了，以后如何做大事！”
　　小七大声道：“连这种事都忍下了，以后就算是成了大事那又有何用？”
　　希言听罢瞪着小七说不出话来。
　　“忍......为甚么？为甚么都是好人需要忍？而那些坏人就可以肆意妄为？！”小七霍地站起来，指着远处道：“今日若不是你赶到，我便要被打死在那黑巷里！你还教我怎么忍！”
　　希言眉头微皱，道：“那你在这里生闷气有用么？你不学好本领出人头地，将来还会被其他人欺负，你知道么？这次有我，下次没我了你怎么办！？”
　　小七听罢苦笑一声，他抖了抖一身的破烂衣服，缓缓道：“希言大哥，你瞧我现在这个模样，你觉得我能出人头地？”
　　希言眼见小七如此悲观，知道这恐怕不是一两日所能造成的，不知他以前还受过多少委屈！他心情愈发沉重，伸手携住小七双手，双目定定望着小七红肿的双眼道：“不要让别人觉得，你要自己坚信，你一定能出人头地！”
　　却听见小七缓缓坐下，颤声道：“可我凭什么坚信？”
　　希言凛然道：“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上天是绝对不会亏待好人的！”
　　小七听罢一愣，旋即泪如雨下，一下扑进了希言怀里，呜咽道：“希言大哥，我也不想做坏人，我要做好人啊……”
　　希言轻轻拍着小七后背，温言道：“有些人生来就不是好人，便如方才那些可恶之人。可有些人生来就做不了坏人，小七啊，你便是这样的人。”他轻轻扶住小七肩膀，微笑道：“一个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坏人？”
　　小七惊讶道：“希言大哥......”
　　希言笑道：“我都知道啦！你做梦都想给自己爹爹买一盒蛇油膏，对么？”
　　小七呆呆地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希言神秘一笑，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那蛇油膏很贵，你看了一年多也没钱买。”
　　小七小脸一红，挠了挠头面色一窘，道：“你去了那香膏铺吧？一定是那个长舌女人告诉你的！”
　　希言哈哈一笑，道：“谁告诉我的你就别管了！”他伸手入怀掏出那两个小盒，放在小七手中，笑道：“你看这是甚么？”
　　“蛇油膏！！”只听小七惊声叫道，不过他旋即想到这希言也是个穷鬼，满面惊疑望向希言道：“希言大哥，你怎么弄来的？”
　　希言嘿嘿笑道：“反正不是偷来的，你放心拿给你爹爹用吧！”
　　小七大喜若狂，暂时忘却了先前的种种屈辱，拉起希言的手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起来，幸得此时街上没人，否则别人定会以为这孩子疯了。
　　希言眼见小七终于开心起来，心里也略感安慰，但他望着小七满是伤痕笑中带泪的稚嫩脸庞，心里深处隐隐有种不安之感，久久无法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