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蔓延的非我

　　“天使？”
　　此话一出，不仅是费舍尔，连蕾妮和钩吻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钩吻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身旁的黑色菌丝，他再次用手指捻了捻那被取下的菌粉，他只能确定这些菌类是活着的，却无论如何无法将它们与万年前他们曾经亲眼见到过的天使相提并论。
　　在感受到指尖摩挲而过的质感后，钩吻连忙抬眸看向费舍尔，与他对视了一眼。
　　“咕咕”
　　这门后宽阔的空间中那此起彼伏的菌丝鼓包不时跃动出如脓疱破碎一般的触感，让费舍尔眉头难以舒展，而大卫轻轻伸手抚摸过了他眼前的菌泡，对着费舍尔轻声说道，
　　“费舍尔先生，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圣裔们但有一种感觉总是告诉我，他们就是
　　“天使们。”
　　下一秒，大卫的眼中就射出了一道微弱的荧光，那光芒沿着眼前一个个菌包的上下扫射而过，在短暂的停顿片刻，又从其中射出了另外一道光芒，凭空勾勒起了一道道明亮的轮廓。
　　如果说那些黑色菌丝所形成的菌包是一个个膨胀开来的皮肉，那么现在大卫所勾勒的便是個体的筋骨，在他明亮的光线扫射之下，一个基本的人形框架便被确立了出来。
　　甚至于，大卫还将模拟人形的动作都仿照了出来，由是如此，费舍尔得以看见那人形抬起双手格挡，身形稍稍蜷缩，如同正在面对什么可怕敌人一样的姿势。
　　“根据菌包中菌丝的浓度大概可以勾勒出人形，而其余较少的区域则是后来生长而成的也就是说，费舍尔先生，这些凸起的菌包就是天使们的身体部分。”
　　“这些全部都是哈蒙哈蒙干的”
　　“是的，这些全部都是【我】做的。”
　　此刻，费舍尔的身后，一道古井无波的女声突然响起，转过头去刚好便看见了身后人首蛇身的哈蒙哈蒙，她对费舍尔的推论供认不讳，甚至没有露出更多的表情，只是说道，
　　“其余的部分我全部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关键的地方受损了，我们可以接着进行宴会了。”
　　“宴会？”
　　钩吻从地面上蔓延开来的菌丝中站起身子，眯着眼对哈蒙哈蒙问道，
　　“所以，我们要接着在这些天使的尸体上继续你的宴会？”
　　“尸体？”
　　哈蒙哈蒙微微歪了歪头，祂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向地面上的菌丝，疑惑道，
　　“他们并没有死亡，你们应该能轻而易举地就检查出来这一点，他们都还活着。”
　　“你”
　　钩吻还想说什么，费舍尔却抬手拦住了他，因为从哈蒙哈蒙的眼中，他是真的发觉祂是在疑惑的。
　　祂真的认为，这群天使没有死？
　　“嘶嘶”
　　哈蒙哈蒙吐了吐祂化身的信子，看着被大卫勾勒出了人形轮廓的菌包，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那样，对费舍尔他们说道，
　　“千年前我曾经履行了对梦幻的盟约，前来清算那些窃走了成果的叛徒；我采取了梦幻的方法，将我极小的一部分力量放在了转移之人的身体中送入这个世界但那个转移之人与我的对抗恒久，他的意志力也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强，导致我留在他体内的力量始终没有茁壮成长
　　“一直到那场战争。”
　　神话战争么
　　哈蒙哈蒙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同时双手做出了向前引路的动作，费舍尔的余光瞥见了祂的蛇尾小心翼翼地从那凸起的菌包旁边滑过，似乎是怕触碰到它们那样，
　　“战争的导火索是你，月亮引起的，你为了脆弱的人类降下了恐怖的力量，彻底点燃了原本就积怨已久的半神之间、神话种之间的矛盾，将战争的漩涡扩散到了整个世界”
　　“那不是我，那是我的前身。”
　　“那不是你吗？”
　　哈蒙哈蒙只是如此平静反问，蕾妮微微沉默了一瞬，这才回道，
　　“不，不是。”
　　“是么”
　　哈蒙哈蒙没有争抢话题，只是接着诉说过去的那场战争，
　　“战争持续良久，转移之人身边的天使提前看到了危险，于是在灵界修筑了大量的避难所作为退路。但退路只是退路，战争是不容退路的，尤其是对天使们那目中无人的创造者而言。
　　“随着战争的持续，天使们的伤亡越来越大，直到你，或者说你的权柄，伱的前身，那个祂，动用了权柄侵入夹缝封印了恶魔，导致了物质的边界毁灭，天使的家乡也就此坠落
　　“那时，转移之人身边的那位强大天使就在场，他就在那圣域坠落的地方，同样受到了因为物质边界崩碎而产生的影响。”
　　费舍尔和钩吻的脚步忽而停下，他们好像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万年前，他们五个是一同行动的。
　　赫莱尔，费舍尔，钩吻，唐泽明日香还有米哈伊尔。
　　哈蒙哈蒙所寄宿力量的转移之人便是米哈伊尔，那么祂所说的转移之人身边的强大天使就是
　　“米迦勒”
　　“圣域坠落的时候，米迦勒在圣域？”
　　“爸爸”
　　哈蒙哈蒙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那位天使在圣域坠落之中受到的巨大伤害给了我力量苏醒的契机，它同样从那个转移之人的内心中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我从那伤口之中钻出，如我期盼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中传播起了毁灭。
　　“我的混乱开始浸染转移之人的意识，我的造物开始改变一切他所创造的东西，他们与我对抗，而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连同他们所有人都被封存于此，没再离开过，直到因为外界的联网才又重见天日。”
　　哈蒙哈蒙提起这些的时候表情无悲也无喜，明明说的是与祂自己息息相关的内容，可听来更像是一个第三人称的描述者，与祂自己并无太大关系。
　　费舍尔从他所言的一切中很快找到了关键所在，于是，他问道，
　　“所以，在你被封闭之后，与这里的天使封锁在一起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没有接续你过去的任务，反而邀请我们来参与你的宴会，甚至胆敢将海洋的化身给杀死？”
　　“我的力量转瞬间就将这里的一切所污染，一切都开始了改变，非我蔓延开来其实到后来，用以封闭我们的避难所也已彻底被我的力量所改变了性质，它对我而言已不是牢笼，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出去而已。”
　　是了，先前进入这里的时候整个避难所的表层甚至还长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显然已经是被深度污染的状态了。
　　可如果是这样，哈蒙哈蒙为何自己又不愿意出去？
　　为什么祂突然与过去那充斥着破坏力的外来神明看起来截然不同了？
　　费舍尔没有追问，因为随着前方哈蒙哈蒙一摇一摆地带路，他距离所谓的“缘由”便愈发靠近了。
　　此刻他们已然跨越了很多的菌丝，此刻四周的菌丝愈发稀疏，显露出了极其干净的地面。
　　而在这大门后的另外一头，则是一处约莫有几十米高的圆柱形空间，而来到此处之后，哈蒙哈蒙终于停下了自从见到费舍尔之后便不断向前的脚步。
　　却看祂倏忽停驻于此，对费舍尔他们说道，
　　“我们到了。”
　　费舍尔抬眸看向上方，却见圆柱形空间的半空处四处链接着一种与前方黑色菌丝截然不同的白色菌丝，如同蜘蛛网一样将上下的所有可见之处所覆盖殆尽。
　　而就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在如王座，如床铺一样白色菌丝所覆盖的尽头处，赫然出现了一个真正天使的身影。
　　“那是”
　　在那白色菌丝中央，原来是一道男女莫辨却俊美异常的红发天使，他穿着一身支离破碎的天使盔甲，紧紧闭着眼，身体上洁白的肌肤上呈现着如陶瓷破碎时才有的裂痕。
　　那七位天使长中都身为佼佼者的天使一如万年之前容貌未变，只是此刻的他断了一臂，身后虚幻的翅膀已然消失，头上的光环也暗淡无光。
　　他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独留剩下的那一臂弯之中拥抱着一个同样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人类男性
　　他的身上带着许多费舍尔先前见过的嵌入式义体，使得他身上人的气味被削弱了几分，可仔细看去，原来他也正用着一只手臂从后背绕过，紧紧拥抱着那位天使。
　　正是米哈伊尔和天使长米迦勒。
　　他们竟然真的还在？
　　“爸爸！妈妈！”
　　在看到那一对在白色菌丝之中互相拥抱着的身影时，大卫便率先抑制不住地向前漂浮而去，他呼唤米迦勒和米哈伊尔的声音引起了费舍尔怀中埃姆哈特的共鸣，他便也挤出了头来，看着大卫奔向那边。
　　他应该知道的，在先前他听到哈蒙哈蒙诉说天使们的战争时就应该知道加百列可能已经
　　于是，此刻埃姆哈特的眼神便显得有一些复杂了。
　　可随着大卫一点点飞向那个方向，随着他快速移动的身体带起四周流动的微风，那微风向前微微吹拂，竟然直接将那米迦勒和米哈伊尔拥抱的身形吹出了起伏来。
　　费舍尔瞳孔一缩，低声喝道，
　　“别动！大卫！”
　　“费舍尔先生？”
　　“轰隆隆！”
　　大卫向前的动作微微一滞，可就在他的上方，那厚重而巨大的白色菌丝忽而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感应到大卫靠近的瞬间，一道由菌丝构成的拳头便猛然砸向了停下来的大卫。
　　“嗖！”
　　还好，在那拳头落下来之前的瞬间，身后的费舍尔便化作了一道残影略过，猛然抓住了那愣在原地的大卫，将之拉了回来。
　　“轰！”
　　那巨大的菌丝爆发出了不输于十九阶位的强大力量，好在速度并不快，费舍尔带着大卫逃跑还是绰绰有余。
　　可随着他们企图后退，从那洁白的菌丝之中又无端蔓延出了更多细密的菌丝朝着费舍尔和大卫的方向而来，宛如被惹恼了那样追逐不舍。
　　“呜”
　　甚至，费舍尔还从那菌丝之中听到了类似于人声的呜咽声。
　　这些东西
　　费舍尔皱起了眉头，已然带着大卫回到了蕾妮和钩吻的身边。而费舍尔望着那追逐而来的白色菌丝，刚准备拔出自己的流体剑，哈蒙哈蒙却已然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滋”
　　诡异的是，当那些菌丝刚刚靠近哈蒙哈蒙，就好像凭空发生了化学反应那样开始了极其剧烈的变化。
　　好像是被灼烧那样冒出了浓郁的烟雾，随着烟雾弥漫，那冲刺而来的菌丝末端已经诡异地变为了某种五颜六色的结晶。
　　是哈蒙哈蒙的权柄发动了，费舍尔感受到了权柄力量的出现，就和以往感受到的那些混乱那样，他对此颇为敏感。
　　“咔咔咔！”
　　在那之后，那结晶又被重力所拖拽落向了地面。
　　“呜呜呜~”
　　眼看着受损，那盘踞在前方的巨大白色菌丝又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却没再向前追逐，只是警惕地又收回那些追逐的菌丝，先前落下的巨大的拳头也慢慢地抬起，回到了半空之中。
　　“那边”
　　而诡异的是，在那巨大拳头抬起之后，那原本身形分明的米迦勒与米哈伊尔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爸爸妈妈”
　　大卫的分析处理器像是过载了那样一下子呆愣在了原地，倒是刚才看清了米迦勒和米哈伊尔被微风吹拂着变化的费舍尔表情难看。
　　他看着那一言不发挡在了他们身前的哈蒙哈蒙，对着祂开了口，语气笃定，
　　“那白色的菌丝，就是米哈伊尔和米迦勒，对吗？”
　　“”
　　下一秒，在那白色菌丝的表面，又漂浮起了一抹抹五颜六色的菌粉
　　那些菌粉在菌丝的操纵之下，如执念如幻影一样在半空之中凝聚，由一个个像素点那样凝聚成了刚才费舍尔他们看到的，米迦勒与米哈伊尔拥抱着的画面。
　　那个画面宁静没有任何一点不同，就好像是经由那些菌丝定格了时间永远将他们的身影停留在了那一刻那样
　　哈蒙哈蒙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祂只是看着远处那些凝结而出的画面，眼眸之中第一次闪动起了一道跃动的光彩。
　　祂沉默良久，这才从某种思想和思考之中回过神来。
　　“嘶…嘶…”
　　祂吐了吐信子，看着费舍尔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费舍尔先生。那就是那位天使和我寄宿的转移之人。”
　　费舍尔抬眸看向上方那巨大的洁白的菌丝，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团团厚重的菌丝亦如那下方两人拥抱的姿势，就如同一圈放大了无数倍的拥抱的轮廓，诉说着他们变为如此之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