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舍身

　　“看到了吧！大家看到了吧！”
　　“这个和尚到底有多啰嗦！到底有多啰嗦！”
　　“我每天面对着他，就像面对着一只苍蝇！不，是一群苍蝇！”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在我耳边不停的飞！！！”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一把捉住那只苍蝇，一刀切开它的肚子，然后把它的肠子拉出来，在它的脖子上绕一圈、打个结，然后用力一拉——”
　　“呃~”
　　猴子吐出了舌头，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吊死鬼的样子。
　　“呼~终于，这个世界清净了！”
　　猴子说完这番话，满脸的快意，就像是刚刚从走出来的恩客，浑身嘚瑟，骨头都轻了三两。
　　在场的人都知道它在说谁，然而凌歧却注意到，和其他人的蹙眉不悦不同，故事的当事人，那只苍蝇...那个和尚，并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满，反而还对着猴子淡淡一笑，显得坦然、淡然，如同成人看待顽童嬉戏的表情。
　　这一刻，这个和尚身上流露出惊人的光辉，那并非是什么力量的光环，而是一种类似神性的、仙侠世界中所谓的“根器”、“秉性”的厚重！
　　这个貌不起眼、罗里吧嗦的和尚，竟然有着比暴猿、比当空的尊者更深厚的“缘法”，他似乎已经悟透了某种佛理，因此不拘皮相如何，本心始终澄澈如一！
　　无疑，比起唯我独尊的尊者，这个和尚更像是花开见我的“佛”。
　　“哼！孙悟空！你诸多借口！不过是想逃避去西天取经的重责！”
　　“今日，不管你再说什么，既然被我追到，你就休想再逃走！”
　　“我要将你收入玉净瓶中，让你永世沉沦，来洗清你的罪孽！”
　　尊者目光如电，微微抬手。
　　她掌中玉瓶似是承载着一个世界的磅礴生机，瞬息可生发万物。
　　然则世间万物平衡，生之极便是死，那不逊色任何神器的仙器“玉净瓶”，正因有着生死人肉白骨的偷天之能，因此同样也有着将一切生机化尽的寂灭之力！
　　佛说因果，不忘寂灭。
　　猴子见状，不经意的后退了半步，而后像是觉得很丢人，立刻又大步向前，一手举着金色的棍棒，斜指着观音，一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扁平狭长的木匣。
　　“哼！观音！我承认你比我厉害...厉害那么一丁点...只是我可不怕你！”
　　宝物在手，齐天大圣也不怂了。
　　仙侠世界最大的特点，就是仙人比神人更依赖仙器。
　　神人最大的底牌永远是神国，而不是赐予信徒的神器。任何神国都是一个微缩的世界，除了基础规则不同，它们一样能承载一个世界的重量。
　　仙人比神人自由，不受位面规则束缚，但却只有很少的仙人掌握着类似的独立空间，所以大部分仙人必须依靠仙器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往往一件仙器的效果就能决定一个仙人的强弱。
　　不得不说，有些仙器的效果的确很夸张，能力直追超神器，却比超神器更容易控制的多。
　　比如那当真承载了整个世界生机之力的玉净瓶，比如能任意穿梭时空的月光宝盒。
　　“哼！泼猴！你以为你抢了紫霞仙子的月光宝盒就能肆无忌惮！”
　　“我追了你整整十九天，怎不见你用月光宝盒逃过一次！”
　　“这宝物乃是我佛门教祖从虚空中凝聚时光缩影炼成，除了佛祖本人，根本没人能随意动用！”
　　“你现在用一次试试！我倒要看看！你是真能穿梭时空！避开我的追击！还是直接穿回娘胎！”
　　似是吃定了这只猴子，当空的尊者也轻松了许多，言语间多了些意气话。
　　但她实非扯谈，月光宝盒威能无穷，可是这东西就和某个位面的某种卷轴一样，根本是不确定性极多的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上古卷轴天地自生，是阿卡维尔掌握时空规则后残留下不完美的旧世规则碎片，所以理论上威力无穷，实际上根本没人能动用，最多一些得天独厚的人，在付出极大代价的后，能看到过去或未来的一些未必发生过、会发生的片段剪影。
　　月光宝盒是佛祖游历虚空时意外的发现，是他凭借一些时光之力凝聚成的宝物，理论上外人也能打开枷锁，动用月光宝盒的力量，只是不确定性极大，匣子打开后，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要使用月光宝盒，除非是命运使然，否则即使真仙，也无法肯定自己下一秒所在，带着肉身法力定点定时穿梭、如同至尊宝设想的那样、根本就是在做梦。
　　偶然的一次成功不表示永远都能成功，命运的力量永远是人力无法企及的。
　　猴子瞥了眼月光宝盒上梵文的“般若波罗蜜”，眼角抽动了一下。
　　般若波若密，它即是咒语，又是警告。可能读出其中警告意味的，却起码也要是齐天大圣一个级数的强者，佛祖怜其修行不易，故才铭刻警示。
　　孙悟空信手收起宝盒，舞了个棍花，冷冷道：
　　“即使没有月光宝盒，我堂堂齐天大圣又会怕了你这臭婆娘，先吃我一棍！”
　　孙悟空收回月光宝盒的动作，不仅让至尊宝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若非凌歧拽着他直接就能扑出去。即使唐三藏，也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心的失望和痛彻心扉的神色，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去寻死一样。
　　“悟空——”
　　和尚话音未落，就被两道声音同时打断。
　　“你闭嘴！”
　　孙悟空的怒叱和观音的不满同时爆发，前者是纯粹的愤怒，后者则带着同样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哈哈哈哈哈！你也受不了了吧！”
　　孙悟空气势暴涨，一根擎天巨棍耍的如同泼天大雨，将当空的尊者完全笼罩其中。
　　那尊者看似风雨飘摇，其实不动如山，她的声音缓缓从金光的雨幕中传出。
　　“唐三藏，我知道你啰嗦，可没想到你这么啰嗦，实在迂腐！”
　　“我给你紧箍咒，让你收服这个猴子，可你却到现在还没用。”
　　“既然事已至此，那也只能由我来替你收拾这个孽畜了。”
　　听到观音大士的话，和尚欲言又止，满面不忍，随后潸然泪下。
　　他再说不出什么金箍太小，找铁匠重新打造之类的废话。他只是不忍，所以才不给孙悟空带金箍。他只是认为天下人人皆有善心，才一味维护那只猴子。
　　奈何如今，事成定局。
　　久攻不下的猴子仿佛才看清局面，只见他忽然棍棒齐收，漫天棍影非但没有消散，转为拧成一股，变成一根粗大的夸张的巨棍虚影，轰然朝着端坐莲台上的尊者砸去。
　　猴子本人则倏忽溜到了千百米外，动作真如瞬移一般，同时它已经取出了月光宝盒。
　　“泼猴！”
　　观音大士的声音超乎了时空的限制，事实上他们的交流大都是超越时空限制的，极长的话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表述清楚，不似**凡胎几秒钟只能说几个字。
　　就在观音的声音于孙悟空耳旁暴响的时候，大士的手已经无限拉长，来到了孙悟空身边，顺势就要夺去它手中的月光宝盒。
　　猴子哪里肯就范，抄棍就打。
　　一场精彩之极的小范围争斗中，那盒子“啪嗒”一声被远远劈飞，正好“咚”的来到了唐三藏的面前。
　　于此同时，再无丁点机会翻盘的猴子已经被观音大士忽然变大的巨掌捏在掌心，发出凄惨的吱吱嚎叫！
　　它使了个变化，竭力才从对方掌中脱出，结果一个筋斗，迎头就撞入了不知何时埋伏在半路上的玉净瓶内！
　　玉净瓶口插着的竹枝上，无数竹叶脱落，一层层将挣扎着要跑出来、整个脑袋都已经伸到瓶外、变得比瓶口还大的猴子裹住，生生把他拖拽了回去。
　　玉净瓶的表面立刻出现了一个个坑坑洼洼似拳似掌又似头面的印记，仿佛正有什么洪荒猛兽在其中冲突，下一刻它就要爆掉。
　　实际上此物根本不是什么玉瓶，即使被拉扯成夸张的形状，也不可能损毁分毫。
　　“观音姐姐！”
　　唐僧这时对脚边的月光宝盒看也不看，开口竟似又要劝阻。
　　观音大士却理也不理他，一手托着玉瓶，一手捏作莲指，双腿盘于莲台，口诵经文，一个个金字随着随着她微动的嘴唇起伏，连成一片形如锁链，一层层的包裹着玉净瓶。
　　玉净瓶中暴猿的挣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弱下去。
　　和尚见此，也不再讨饶，同样盘坐下来，双手合十形成佛礼，托着禅杖横于胸前。
　　“阿弥陀佛，观音大士，我知劣徒恶迹斑斑，实已罪无可恕。”
　　“然而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它本无父无母，天生就一顽猴。”
　　“如此，它的罪过，到有一大半该落在贫僧身上。”
　　“我也不知究竟要多少善功才能抵偿它的恶业，唯有一命偿一命。”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那和尚说到此处，也不等有些色变的尊者答复，禅杖往空中轻轻一抛，却是高高升起。
　　这一刻，他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金辉，再不是虚无的根器缘法，而是某种实质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