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赴后继者

　　我得弄清楚了！
　　眼前这一株药草究竟是不是武玉父亲手札上记录的品种。
　　否则哪怕我花时间采掘下来也是没用的，等于白费力气！
　　做这一切的时候，少年不知道何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跟着来到我的身边。
　　他没有跟我说话，似乎是担心打搅到我做事。
　　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眯了眯眼。
　　看着我取出武大夫那本册子核对，看着我拿出身上带着的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松开药草旁边的泥土。
　　整个过程我都做得极其细致专业！
　　少年全程在旁观望，他也看得极为专注，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
　　过了片刻，他的目光在我搁在山石上的手札上停了停，蹲下来将册子拿在手中随后快速翻阅了一遍。
　　随后，他抬起头眼神颇为奇异的望着我，低声对着我问：“小菱，你跟南华镇的......那个什么武大夫，真有牵连？”
　　听起来，他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心中的疑问盘旋已久。
　　然而，我乍然间听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愕然看向他，完全不懂傲娇少年怎么会在我做事的时候问出这么个突兀的问题来？
　　我得想一想，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视线掠过那本册子，兴许跟这个有关？
　　武大夫的手札上虽然没有署名，旁人一眼看到也不会有联想。
　　但是小镇上走动，只要遇见了那些求医的人，想必多少会听说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去了西兰南边儿的事情。
　　没准少年就是无意间在镇上听说了，故而有此一问。
　　傲娇少年还带着探究的神情望着我，一瞬不瞬的，眼光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
　　避开他的视线，我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将挖掘下来的药草拿起来，低下头对着身旁的少年道：“我去山溪边洗个手。“
　　”你等我一下。”
　　语罢。我不再看他，拿着那株药草往道旁的小路下了山坡，到达一处小溪边。
　　我不想贸然回答，觉得至少斟酌后才能跟他解释。
　　冬日里溪水冰冷的。哪怕这会儿朝阳升起来，溪水依旧冷得彻骨。
　　我将药草的根部放在溪水中清洗干净上头沾染的泥土，接着把它搁在了一边的青石上。
　　我在溪水中仔细将我的手洗干净，同时将刚才临时充当了挖掘工具的防身匕首清洗一遍。
　　手上水迹没干，我站在溪水旁打算等山风吹一吹。
　　风倒是吹着呢。不过太冷！
　　我禁不住地在风里瑟缩了一下。
　　身后响起脚步声，少年默默从山坡上下来，见状，立刻从怀里取了块帕子给我。
　　他走了几步，挡住了西北风吹来的那个方向，不知是碰巧的还是特意的。
　　我斜眼看他手中递过来的帕子，沉吟片刻。
　　哪怕这家伙穿着那么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袍，还是会从他做事的细节上看出这个人内在的讲究。
　　一块帕子就能瞧见了，大少爷终究是大少爷啊！
　　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是好意的。
　　我于是从他手里接过那块精美的帕子擦拭了一下。顺带把我的匕首也擦了一遍。
　　想着弄湿的帕子直接还给他好像不太好，最好洗晒后还给人家。
　　但是我收着......我想我倒是没啥，这人会不会因为我的一个无心举动更加......
　　思前想后，我正犹豫着，少年伸手主动取回了！
　　他替我解决了难题，我松了一口气。
　　我的表情落在少年眼中，他的脸色倒是沉了沉。
　　我装作视而不见，淡定地收起那把跟着一同去北地的防身工具。
　　溪水旁，我看着他语气坦然地道：“南华镇听说是有一个武大夫，还是镇上最好的大夫。“
　　”不过那个人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我顿了顿，接续道：“我到南华镇是第一次，以前从来都没到过这里，没机会认识镇上的人。”
　　“话说。你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我还是比较好奇的。
　　“在镇上茶楼听见的。”
　　少年沉声道，稍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我愣怔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在市集上跟踪我的人是你？”我霎时变了脸色。
　　否则他怎么可能听得见茶楼里我跟那位曾经同武家住在一条巷子里的，将我错认成武大夫的儿子武林的大婶之间的对话呢？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茶楼里了？
　　他在哪个位置。我怎么没从周边的人当中发觉他的身影呢？
　　纳尼？我居然这么迟钝！！！
　　自打离开云楚开始，我的功课做得太少，我忽然间领悟到我的观察力难不成退步了不少?
　　我在脑中飞快地回想了一遍我在南华镇北集市发生的事情，包括我停留的几个地点。
　　除了这些，还有我在小镇茶楼跟售卖毛皮的摊位上感受到的那道奇怪的视线。
　　我还想了想在那条窄巷子里碰见的怪人。
　　前两条似乎跟他有些关联，但是窄巷子里那个人绝对不是傲娇少年，我跟那人距离很近，等于是擦肩而过。
　　当时天色未晚，我看得很清楚，那人不是眼前这一位。
　　无端端的，我心中升起了另一种怀疑，难道我在南华镇上，跟踪我，盯着我举动的不止他一个？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短时间内，我想了不少事情，心中的困惑又多了些。
　　“你几时到镇上的？”我镇定了一下情绪，想了想后语气认真地问他。
　　我想知道他来的时间，方便我对一些细节做出判断。
　　“同你差不多的时间里。”少年视线再次落在我脸上，“小菱，南华镇的人为何将你误认成......？”
　　“谁知道他们呢......大约是长得像。”我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所以，你才在脸上点了......”少年靠近我一步，忽然间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
　　我吓一跳，顿时往边上摊开。望着他几分恼火道：“是！为了他们不错认，我特地点了几颗痦子，还在脸上多涂了药水。”
　　他到底要求证什么，还动手动脚的！
　　话说。他如今倒是不挡着脸了，可我不是一样从来没见过他真容么？
　　罢了罢了，跟他解释几句算了！
　　如今都坐上他的马车，至少要在到达北地前，或者在路上找到商队前。不要把气氛弄得那么僵，大家都难受。
　　山风中，迎着朝阳我跟他对上视线，有一瞬间的安静。
　　随后，我跟他拉开一点距离，靠近溪水旁的青石，我俯下身子看了看晾在石头上的那株药草。
　　没错！正是武大夫手札上的，我很确定。
　　思绪闪回，我对着少年道：“离开南华镇，我是打算跟商队的人谈价格的。小镇去北地的居民不少。“
　　我停住话题，盯着少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那家伙脸上涂的不晓得是什么？
　　就跟那次我在山神庙里瞧见武玉时候的好奇心一样，有种想问问清楚的冲动。
　　可是想到他先前的表现，连我的钱袋子都在他手上呢，谁知道大少爷一恼怒会不会把它给扔了？
　　好吧，我暂时打消了问询的念头。
　　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山风跟溪水流过的声音。
　　我转开头看了眼远处的山林，接着收回目光跟他说明：”是怕万一碰上武家住同一地儿的邻居，我说都说不清楚的缘故。”
　　其实。我可以胡乱找个理由跟他解释的，可我还是没打算骗他。
　　再说想理由也需要时间，干脆直接将真相挑明了说比较省事儿。
　　在西兰国都城的时候，我曾经因为腹黑师兄替我易容的时候给我点了痦子而发脾气。
　　哪知道有一天。我还会主动用上这一招，为的就是掩饰真容。
　　......天刚刚亮，南华镇的街道上有个青衣的身影背着包袱从小巷子里闪出来。
　　他停在巷子口，瞧了瞧外头经过的行人。
　　此刻时辰尚早，小镇上来往的人极少。
　　略微停留后，青衣人思索了几秒钟。接着便沿着长街往镇东南方向走。
　　他的表情跟往日里镇上居民瞧见他时候的那副不太正经的样子有些不同，像是心事重重的，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青衣人从一家关停很久的店铺门口经过，望见店铺积灰的门槛，还有油漆斑驳的招牌，他的脚步再一次停顿下来。
　　那一瞬间，想起了五年前自家铺子里的情形，他有些出神。
　　正在这时候，相隔不远的对面街上一家铺子的店主从门口出来，瞧见了青衣人的样子，不由得露出嫌恶的神情。
　　给个白眼算轻的，就差没直接来一声“呸”了！
　　不过，类似这种神情，青衣人每日里都会瞧见，天天见，早就习以为常了。
　　如若换在以前，他兴许还会饶有兴致地穿过街道，凑近了跟那家的店主说上几句调侃的话。
　　说不准还会不咸不淡跟对方开上几句玩笑，然而今日，他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根本无暇跟人闲聊。
　　店主意外瞧见那位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径直沿着长街一路往镇外走，刹那间有些奇怪。
　　大清早瞧见那人过来，却跟平常有些不同，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
　　店主想起武家那位口碑极好的大夫，也就是青衣人的小弟，心中叹了口气。
　　武大夫离开镇上有不少时日了，可是小镇的居民都很想念他。
　　该走的不走，该留的不留。
　　店主瞧见青衣人脚步不停地经过，站在自家门口，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
　　他盯着青衣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那位重新从街道上折返回来。
　　青衣人去的方向，似乎是镇东南商队集中的地方呢！
　　店主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听见店堂内自家娘子的喊声，立刻转头走了进去。
　　那一幕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青衣人一路走到小镇边缘，沿途在街上收获了众多鄙视的目光，还有偶然间跟他擦肩而过，迫不及待躲闪的镇民。
　　这一日的他，跟所有人眼中以往的他都不同，总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哪怕是个陌生人都能觉察到行走在街上的这个人怀着心事。
　　青衣人的嘴角连个嬉笑的神情都没有，倒是一直走，到了小镇靠近山道附近的一家铁匠铺子门口，再一次停留。
　　青衣人掂量了身上带着的钱袋子，随后便走了进去。
　　铁匠铺子刚开门不久，沿街搭建的简陋窝棚里，铁匠师傅带着学徒正在忙碌。
　　店铺不大，放眼望去便是一览无余的布置。
　　铺子西边设置的风箱旁，小学徒正扑哧扑哧的煽风点火。
　　他神情认真看着炉膛内的火苗窜起来，身旁的铁匠师傅也是这家铺子的主人，视线时不时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门口进来的人瞬间吸引住了铁匠师傅跟小学徒的视线。
　　待俩人看清楚进来的是镇上“大名鼎鼎”的那一位，铁匠师傅马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瞧见那位，整条街上不管哪家店主都不会太高兴的。
　　青衣人没等他开口赶人，从怀里取出钱袋子，点了个数立刻递过去道：“我买东西。”
　　铁匠师傅惊讶得张大了嘴，忘记了应答的话。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心里想。
　　无视铁匠师傅的表情，青衣人认真看过了一圈店铺里的东西，从中挑选出了一把短刀。
　　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一个平常来光顾的客人的模样，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
　　青衣人把挑好的短刀握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随即点了点头。
　　他没有犹豫就把应该付的钱给了铁匠师傅。
　　青衣人带着买好的刀正要离开，这一次铁匠师傅破天荒地主动跟他开口搭了句话。
　　“你打算外出？”
　　铁匠师傅瞥了他一眼，想不起武家的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干脆略过不提，只用一个“你”字代替了。
　　“是去西兰南找你家小弟？”
　　铁匠师傅犹豫后又问。
　　青衣人站在门口，转身回望了他一眼简单说了两字：“不是。”
　　说完，他没有兴趣再跟铁匠师傅开口，转瞬间脚步加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