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分隔的距离

　　哑巴宫女守在寝殿的门口，不敢打搅里面的人。
　　萧宁独自一个人坐在案前，低头在纸上书写。
　　他的姿势极投入极专注，只有走在他跟前的人，才能发现纸上语不成句，更像是胡乱涂写的。
　　隔了半个时辰，哑巴宫女见到葛先生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她赶紧迎上去。
　　葛先生望了眼寝殿的方向，低声道：”针灸可以停一日，但是我开的药不能停。“
　　他看着哑巴宫女嘱咐道：”你待会儿试着去送一次药，把我关照你的话告知四皇子。“
　　“他听不听是另一回事，总要知会他。”
　　葛先生目光深沉的望了眼垂帘幔帐遮蔽的寝宫内：“你就跟他说，要是连药都不能按时用的话，这疗程便是白费了一半的力。“
　　”之前受的罪岂不是都白白受了......”
　　”再好的大夫也须得病人听话才......“
　　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哑巴宫女俯身对着他行了个礼，脚步匆忙的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葛先生望着她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厨房一路小步的出来，穿过长廊，进了寝殿的大门，帘后的身影端着盘子站得稳稳当当的，一声不响。
　　她在等，若非萧宁自己发现，她不预备打搅。
　　很快，萧宁便注意到了，他从案前抬起身子，轻声道：“你进来。”
　　哑巴宫女低头将盛放药碗的盘子小心翼翼的端到了萧宁的面前。
　　药味在室内萦绕开来。搁在桌子上的药汤散发着微微的热气，是刻意冷过的刚好适口的温度。
　　萧宁深黑的眸子动了动，他的目光注意到旁边放着的一个青釉小碟子，里面装的是酸甜适口的桂花杏脯。
　　想起那个人望着他。眼中带着忐忑，挤出个讨好的笑容道：“你先把药喝了，用这个压一压。“
　　他伸手，指尖拂过青釉碟子的边沿。当时她抬手试了试药碗的热度，笑道：”现在喝，是最不苦的时候。“
　　满室回荡她温柔的声音，她长睫低垂轻语道：”你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几乎是个药罐子啊。”
　　“药在最热跟最凉的时候特别苦，到现在这个不烫手的时刻，是最不苦的。“
　　”不如，你试一试。“
　　你试一试！
　　你试一试！
　　萧宁无声的招手让哑巴宫女退下去，对方还没来得及比划着说出葛先生关照的那一番话。
　　其实，久病成医。要说的。萧宁何尝不懂。
　　可是乍然听到从葛先生口中说出的状况。他整个人都好似掉入了无底的幽冥，刹那间，心底空空荡荡。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这是他有记事以来的第二回......
　　世间只得一个你，若是没了你。我到哪里去寻第二个......
　　胸口痛不可遏，萧宁没有动桌山的那一碗药，却伸手握住了拳头，重重的往自己的胸前捶着。
　　一下接一下，只有这样方能抵得过那股窒息的疼痛的感觉。
　　......高楼一角，萧宁在栏杆边伫立，望着几辆马车慢慢沿着通往宫外的道路驶离他的视线，这是他默许的，没人拦阻。
　　尽管他心中，并不愿意那么做。
　　......我靠在马车里，对面坐着陈师，感觉到身下的马车加快了速度，我挪动身体到了窗边。
　　一掀帘子，果然发现我们坐的马车是已经从宫内出来了。
　　行驶在应天城的大街上，放慢了速递，人声鼎沸，我贪婪的揭开窗帘望着车外人流熙攘。
　　”小林，“陈师笑道，”你这丫头在宫里闷坏了吧。“
　　”老师，“闻言，我放下帘子皱眉道，”您可别忘记了，咱们有言在先呢。“
　　”回到仁善堂，我继续原来的身份，您可不能戳穿我啊。“
　　我预备跟陈师再强调上几遍。
　　我有顾忌，这也是不得已。
　　我觉得既然要继续自己原来的生活，至少维持以男子身份示人的状况比直接暴露身份来得强一些。
　　”要不，我还怎么在应天城继续学医呢。“
　　我眸子一转，对着陈师道。
　　”为师想过这个问题。“陈师捋须低声道，”但是我觉得你恢复女子的身份，可能医治女病人的时候更为方便。“
　　”老师，我初来仁善堂，就用的男子的身份，现在揭穿，给人的印象就很不好了。“
　　推己及人，我说的是实情，总要考虑药铺顾客的感受吧。
　　”再说，我在药铺帮忙，见过我的病人可不是一两个，还有他们来抓药的家人。“
　　回想在仁善堂的日子，药铺是最忙碌的，也是抛头露面，接触到最多人的。
　　”应天城再大，说起来大夫的圈子，数得上的，几家药铺，几家医馆，其实并不大。“
　　”有点儿风吹草动，一两天功夫大伙都知晓了。“
　　”一个消息传出去，好消息还罢了，一旦是不利于仁善堂名声的消息，竞争对手都恨不得大肆宣扬。“
　　哪里都不缺阴险小人！
　　”您别忘记了，这里的人可是认为仁善堂是应天城内首屈一指的医馆跟药铺。“
　　这话可不是我瞎掰的，在馄饨店里，大娘都跟我提过，在应天老百姓的口碑里，仁善堂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诚信二字太重要了。“
　　我言辞恳切的道。
　　”宫内这档子事情在先，关键时刻，不能给医馆抹黑。“
　　”行行行，“陈师亲切的拍拍我的肩膀，对着我笑道。”为师提了一句，小林就一篇的话来堵我，看来啊，青出于蓝胜于蓝。下次跟老辛理论，要带上你，帮着为师。“
　　”看老辛会不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
　　他满含期待的眼神瞥了我一眼道。
　　我低头思量，瞬间抬起头对着他笑道：”老师。两个人组队，胜之不武呢，您可以只让我去，您在旁观战。”
　　“这样他说不过我，也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车厢内响起陈师的笑声，中气十足的。
　　方才那几句话，是我有意哄他，人年纪大了，如同小孩一样。陈师最得意的就是语言上偶尔挤兑一句辛大夫！
　　应我的请求。宫内出来的马车会护送陈师到仁善堂。他吃住都在那里，真正的以医馆为家。
　　我谢绝了陈师要我把租下的小院子退掉，在医馆挪出一间房。让我居住的提议！
　　他跟我说了好几遍，我态度鲜明的始终拒绝。
　　我不想改变最初到应天的生活。而且，在宫中住的这些日子，我分外想念的倒是我那间普普通通的小院。
　　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我到了应天，租下这座陈旧的院子后添置的。
　　之后还借了萧宁的光，在不改变外观的基础上，将我屋内的东西添了不少。
　　所以这院子，于我，真真正正是家的含义，若是，再多上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眼神惆怅了起来，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想到他，他这个时候还在去往石崤山的路上。
　　听了我的嘱咐，大约景岚会预备好沿途要用的东西，他的旧伤缠绵，石崤山内又比应天冷，冷热差异，希望景岚能好好照顾他。
　　我又想，他跟我还有半年的约期，以他的信任，该是加倍照顾好自己，将一个完好的他送到我面前才对。
　　我不用那么担心，不用呢。
　　思绪流转，我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直到陈师提醒我一句：”小林，你不是要在四福巷下车么？“
　　我吓了一跳，收回思绪道：”老师，已经过了？“
　　”前面就是啊，“陈师笑眯眯道，”你在宫里呆久了，路都忘记。今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晚些到医馆里来也没事。“
　　”嗯，“眼看着马车拐过熟悉的街道，停在大槐树下，我匆忙的带着包袱预备下去。
　　”小林，“陈师从他的箱子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公主在紫寰宫水榭宴席那一天赏你的银子，你带回去。“
　　我低头瞧见熟悉的包袱，正是那一天宴席周折，结果赏赐了双份的银子，临走的时候，我将银子打包进了陈师的箱子，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老师，我暂时用不上，您替我保管吧。“
　　陈师摇摇头道：”我从不克扣弟子，你是我的关门小弟子，更不会。“
　　”这银子，你得自己保管，为师不能收。“
　　他老人家执意坚持，赶车的宫人还候着，我自然不能反复的推脱，当机立断，还是收了。
　　马车一溜烟消失在长桥上，我慢慢沿着槐树底下的树荫走回自己住的小屋。
　　穿过一条小街，我住的小院子巷口的馄饨店大娘喊住了我。
　　她乐呵呵走过来，热情招呼我道：“好久没来喝馄饨。”
　　我点点头，被那股子鲜汤的香味吸引住。
　　中午在宫内的一餐饭，我有些食不知味，心事繁杂，就没了胃口。
　　此刻倒是觉出有几分饿。
　　话不多说，我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坐下来品尝。
　　还是熟悉的味道，大娘加的料特别多，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正吃着，她走过来笑着压低声音道：“上回来找你的那一位公子，今日怎么不见影踪？”
　　“啊。”我险些被馄饨呛住，干巴巴的道，“他忙......事情多，他很忙啊。”
　　匆匆吃完剩下的馄饨，我付了钱，抓起自己的包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