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青莲庵画扇

　　翠儿仍在震惊之中无法回神。
　　我平静了心绪，将原先翠儿搭在我身上的那一块毯子取过来，解开那位少年身上的大氅，轻手轻脚的盖了上去。
　　”翠儿，让车夫接着赶路。“
　　停滞片刻之后，马车终于再一次启动，朝着大冶城外的青莲山上驶去。
　　路越是接近山腰，越是晃动的厉害。
　　翠儿一直愣愣的靠在车厢的一角不说话，当车中突然想起一个低弱的呻吟声时，我才意识到是车内颠簸的太厉害？
　　”翠儿，让车夫慢一些。“我低声道。
　　替我把过脉，静持师太展眉笑道：”已经无妨了。“
　　出门之前，我终是忍不住回身问她：”住在客房的那位少年人，伤情怎么样了？“
　　师太皱眉道：”他伤到了眼睛，虽然外伤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但是视物能否恢复，或者说需要多长的时间恢复，暂且还不好说。“
　　”叶姑娘，既然他是你路上偶遇救助的，又跟人有五日之约，等见到托付给你的那个人，我会直言相告的。“
　　”大冶城中医术高明的大夫屈指可数，我的医术也是有限，但他既然是邻国来的，只要回到故土，必然会有更好的大夫能够医治。“
　　”叶姑娘，“静持师太犹豫着打住了话题，沉寂几秒后才道：”观那位公子的衣饰，非富即贵，听你说起，相救的时候居然是有追兵在后“
　　她迟疑着，好像在思考该怎么将话说的婉转。
　　”我懂您的意思，但是我既然救下他，一定会护着他等到接应的人出现。“我微微一笑道。
　　”再说。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总不能丢下他扔给追兵。“
　　“黑衣人所说的追兵，一定不是大冶的官兵。要知道，他的口音明显跟这边不同。”
　　”等他醒来。若有适当的机会，我会问一问他从何处来。“
　　傍晚时候，天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院中的竹林间。
　　翠儿脚步匆忙的跑来，一进门就喊了我一声：“小姐，那位公子醒了。”
　　我停下手中正画着的白扇面，这是到了青莲庵堂闲暇之余最大的消遣。已经画了好几幅。
　　我跟着翠儿打伞来到隔壁的院落，穿过小径推开那一扇房门的时候，看到床上躺了一天的人正慢慢撑起身子。
　　听得推门声，他循着响动朝我这边“望”过来。
　　离得不远。我注视着他，他亦是回望着我。
　　他的双目被主持上过草药，敷了洁净的白布缠绕，灯影间露出的脸容线条明丽，美得似星月不可触摸。
　　他的唇边绽开一丝笑意道：“可是姑娘救了在下？”
　　他开口的嗓音如山涧清泉般动听。
　　他看不见我。但是一直“注视”着我的方向，等待着我的回答。
　　跟黑衣人相约交付这位公子的时间是在五天后，说得像是他成了一件物品，但的确是那样。
　　他能起身了，换过药之后便说了要出门透透气。
　　雨停了。眼见他熟门熟路的一路摸着到了门口，我正诧异怎么会如此娴熟，真像这地方是他家一样。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看到他不管不顾的朝着门槛的方向直直走去。
　　“小心。”我飞快的跑过去扶住了他。
　　如同刚才一样，他这一回是转了头对着我道谢。
　　山上多雨，又是一场小雨骤停，我在凉亭里执笔正画着扇面，要把眼前青莲庵最美的一丛兰花入画。
　　由远及近，不知不觉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我。
　　头也不回的，我以为是来催促我的翠儿，落笔不停高声道：“翠儿，我先不吃饭了，等画完再回去。”
　　不见翠儿应答，却听到凉亭一侧低低的笑声。
　　我猛然醒悟过来，身后来人哪里是翠儿，赶紧回头看去。
　　居然是他！
　　“你是怎么到的这里？”我提起的笔因为震惊滚落了下去，重重的落在了扇面上，溅开一片墨水。
　　“呀，可惜了。”我叹了一声道。
　　不再去顾念方才已经损坏的扇面，我比较好奇他是怎么从的后院到的这里？
　　我放下笔，搁在了一旁紧走几步下了台阶迎上去道：“是谁带着你来的？是翠儿？”
　　他蒙着白布的双眼顺着我的方向”瞟“了一眼道：”是我自己。“
　　”那你怎么会认得路？“我瞧他身上也没有摔过的痕迹，雨虽然停了，院子里的小路可是湿滑泥泞。
　　他嘴角牵了牵道：”庵堂不大，好找。“
　　语罢，他显然对刚才我在画的扇面起了兴致，顺着凉亭的地方”瞧“了一眼，他低声道：”你方才喊了一声，是出了何事？“
　　我睫毛动了动，尴尬一笑道：“只是我手滑，笔掉了下去，刚沾的墨汁落在纸上，于是就毁了。”
　　“不过没事，大不了再重画一次扇面。”
　　他伸手过来道：“你带着我到你画扇面的地方。”
　　我想也没想，便扶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到了石桌前。
　　他的体温偏凉，我握着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我皱眉想起这个人刚才无比神奇的从后院一直到的这里，眼下不过几步路，难道反而需要人扶着么？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一到桌子前，就放开了我，低头抚到了搁在桌上的扇面上。
　　“是这个？”他转过头来“看”我，嘴角蕴含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我收回神思低声道，“你小心手沾上墨汁。”
　　“笔给我。”让我指点清楚笔误沾染的地方，他再一次伸手过来。
　　寥寥几笔，他掩盖了那一处被墨水浸染的扇面，将其化成了一处山崖。这样一来，原本画的兰花便是开在那处山崖上了。
　　我欢喜的呼喊了一声，捧在手中看着。转而抬头对着他笑道：”你这一笔如有神助，扇面比刚才还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原先画的是兰花？“我双眼亮闪闪的看着他。
　　他摇头道：”不知，只是猜测。“
　　”那你这个猜测也太准了吧。“
　　”要不是你双眼还缠着，我真以为，真以为，你其实看得见。“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这一句话，我自知不妥，后知后觉的掩上了嘴。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在一个看不见的人跟前提到眼睛的事情？！
　　”对不起。“我低头道，”一时失语。“
　　”请不要见怪。“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几句致歉的话后，我再一次见到他嘴角动了动。
　　他转过身子。慢慢走向凉亭一侧的兰花，虽说只有几个台阶，还是将我吓了一跳，我飞快的冲过去，拦了一拦。接着扶着他走下那几级台阶。
　　”有时候，看不见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高过我一头，这句话说得也轻，可我还是听到了。
　　”不是坏事么？“我的手还扶着他，闻言皱眉道。”你就不担心么？“
　　”也担心，也不担心。“
　　”担心的是，一旦复明了，便要做些我很不情愿做的事了。“
　　”不担心，是譬如现在，我能闻到这花香，我能停留在这个安宁的院子，我看不见路，身边还有人细心扶持。“
　　我凝神听他讲述，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再一次转头”看“着我，深深地”注视“着。
　　听到前一句的时候，我正在思索他说的不情愿做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听到后一句才醒悟过来他的意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人看不见我，可我总觉得好似，好似跟他已经相识已久了。
　　连对话都是那么顺其自然自然而然。
　　或许从我在上山那一刻，遇到带着他来的黑衣人，接受救助他的委托，就开始了。
　　那一瞬间，我心头突然刺痛了一下，霎时想起，我在叶宅醒来的那一天，翠儿力图想要唤起我回忆的场景。
　　当时，我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呢？我想得头疼，呼吸也紧张了起来。
　　”你怎么了？“耳畔响起他温柔的声音。
　　”没事，我只是想不起以往的记忆，一个多月前，我意外落进了池塘中，接着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发生过什么事了。“
　　他愣了愣，少顷才道：”竟有这么好的事。“
　　我诧异的抬起头看他，听得到他语气中的艳羡。
　　紧接着，他才叹息了一声道：”若换成是我，不知道多开心。“
　　他转头不看我，脸容隐藏在了树影间，我瞧不见他脸上表情，但是能从他语气中听到失落。
　　一时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虽然他说出刚才的话，我能猜到他的记忆里一定是有很多糟糕的回忆。
　　踌躇了一会儿，我还是选择安静的陪在他身边，静静的渡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一句对话也没有。
　　听得到山林间的鸟鸣，闻得到树叶间的花草清气，那是被小雨洗过之后的怡人味道。
　　他突然开口，悠悠然的道：”那把扇面，还没有画完，你带着我过去。“
　　跟刚才一样，我将他领到了石桌前，将那把图案已经干透的扇面递到他手中。
　　他摸索了一下位置，接过我交给他的沾了墨汁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