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暗夜沉沉

　　潮汐高点之后，海水缓缓向后退了过去，泥泞的滩涂地，的的确确不利于行走。
　　炮火掩护下，日军出动了工兵和舟桥部队，他们迅速将木船上的材料卸下来，开始搭建单板木桥，像平衡木一样……
　　远离戚家墩炮台的全公亭位置，日军多个火力点向此处阵地进行压制，迫击炮掷弹筒更为精准地拔除守军火力点！
　　并且还有炮火和重机枪，对此次阵地的左右两翼实施火力遮断！
　　“咯咯咯！”
　　“咯咯咯！”
　　船上的轻重机枪密集地朝着守军阵地集火压制！
　　“杀给给！”
　　日本军曹光着膀子脑袋上系着月经带，率先从船上跳下来冲了过去！
　　他的身后，十几个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哇哇怪叫着冲了上来！
　　全公亭一线阵地，被日军攻破！
　　守军立即组织反扑，试图夺回阵地补上这个缺口！
　　然而日军又一艘小船冲了上来，重机枪火力点增加到两个，轻机枪火力点增加到四个！
　　没有七五山炮的压制，小鬼子迫击炮和掷弹筒在阵地上肆虐地轰炸着守军的火力点，几乎没有机枪能够打完两个弹夹！
　　没有火力优势，没有炮火优势，就算你想上去肉搏，可小鬼子不会给你靠近机会的！
　　小鬼子舟桥部队紧跟其后，将单板窄桥一直搭建到了岸上，日军小短腿频率很快地从独木桥上往前冲！
　　虽然这条冲锋通道不好走，时不时就有日军士兵从桥上滑落到水里，但这个速度总是比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来快多了！
　　“雷营长！啥情况！让东线的弟兄们撤回来吧！”
　　彭小文着急地催促道。
　　“说了，他们说……上峰的命令，是战至最后一人……”
　　“混蛋！蠢猪！”
　　彭小文恨恨地骂着。
　　戴春风也是个蠢猪！
　　当然更蠢的，是孔大孔二那个亲戚，常光头！
　　不不不，常光头并不只是蠢，他那种蠢，叫聪明算尽！
　　刚刚日军舰炮在全公亭阵地后面实施纵深覆盖，那是摧毁此后可能存在的炮兵阵地！
　　之所以选择此处作为攻击点！
　　不为别的，是为了送炮兵观察组过来！
　　原本设计时候，给戴春风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的！
　　只要日军猛攻全公亭，只要全公亭失守，立即就通知整个西线全面后撤！
　　保存有生力量！
　　彭小文看看手表，算了一下时间，手一挥，带着狙杀七组那几个货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团指挥部！
　　“我是彭小文！四行仓库那个医生！”
　　“我是彭小文！我爸是军事委员会作战厅次长彭孟镇上将！”
　　“现在西线各阵地，立即交替掩护后撤！立即交替掩护后撤！”
　　“让你们杰宝撤，又不是让你们逃跑！撤到二线，继续战斗！”
　　被鲜红印和老丁几个货架着胳膊嘴巴里塞着破布的那个上校团长还在挣扎，被彭小文走过去一拳揍在肚子上，打的跪倒在地。
　　“把他捆上！送到平湖28军指挥部去！路上要是想跑直接击毙！”
　　“想死你特么自己死！”
　　“雷雄！雷雄！这里现在换你指挥！”
　　“……”
　　雷雄少校哭丧着脸，咽了口唾沫，看着至指挥部里一群同样懵逼的官兵们。
　　“我指挥！我指挥！我是副团长！快快！我来通知！”
　　刚刚副团长劝说半天了，团长梗着脖子就是不同意撤，结果彭小文冲进来之后，几秒钟就解决了问题。
　　当然，这太特么扯淡，太特么违规了！
　　中校副团长从彭小文手里抢过电话，向各连下达命令。
　　金山卫西线阵地，开始陆续撤离……
　　最多十五分钟之后！
　　也就是全公亭阵地单点被突破之后不到二十分钟！
　　日军便开启了总攻模式之前的炮火准备！
　　“轰！”
　　一发203巨炮的炮弹砸在了海月庵和陈宅的建筑群里！
　　那一批搁浅船只的作用不仅仅是提供火力支撑，更是让炮兵观察员用来进行观察，向舰炮报告弹着点修正！
　　“轰！”
　　一发203巨炮的炮弹砸在了戚家墩炮台上！
　　“轰！”
　　一发203巨炮的炮弹直接命中金山卫城的城墙！
　　“轰！”
　　“轰！”
　　1905年那场日俄战争，旅顺港口旁边那个203高地，日军用了数万人的生命，就是为了送一个炮兵观察组上去那个阵地！
　　其实打了整整一个白天，湘军大部分士兵也都没有理解，其实今天作战的焦点，就是要保住海岛上那几个炮兵观察组，以及压制滩头阵地的鬼子，坚决不让他们竖起来天线！
　　当没有了山炮压制，当火力优势丧失，当对方炮兵观察组天线竖起来的时候，滩头阵地，就到了要收尾的时候了。
　　基本上，当日军选择强攻的时候，滩头防御阵地也就意味着，是注定受不住的！
　　炮火开始向纵深延伸过去，这一轮针对滩头防御阵地的炮火准备，告一段落。
　　烟雾散去之后，借助着火光模模糊糊看到，海月庵和陈宅那两栋建筑物，不见了……
　　戚家墩炮台周边的防御阵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金山卫城墙，塌陷了半边……
　　“杀给给！”
　　日军哇哇怪叫着冲了上去。
　　“弟兄们，上刺刀！”
　　“湘军没有孬种！跟鬼子们拼啦！”
　　浑身是血的湘军战士们衣衫褴褛，穿着草鞋甚至光着脚板，端着刺刀冲向日军！
　　炮弹打光的炮兵也没有撤，他们拎着大刀片子和铁锹，高喊着冲向鬼子！
　　仍然有人拒绝执行副团长的撤退命令！
　　那帮湘军兄弟们，勇气可嘉，但真是没必要，太亏了，不够本……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阵地被突破，1937年10月6日凌晨4点左右，金山卫一线阵地，宣告失守。
　　其实在75毫米山炮打光那半个基数的炮弹之后，滩头阵地防御基本上就没有悬念了……
　　按照教导团派过来的顾问雷雄的安排，在75毫米山炮打光最后一批炮弹的时候，在150重炮打光仅有的那几十发炮弹之后，一线战士们就应该交替掩护向二线阵地撤退，放敌人进入纵深，形成犬牙交错，让日军舰炮火力得不到发挥！
　　28军也已经同意了，并且都已经发了按预定计划撤到二线阵地的电令，
　　但是28军在发布撤退命令后三分钟，突然又发了电文过来，说是撤销前面的命令，要求继续坚守！
　　这不是扯淡吗？
　　25公里的正面，大大小小几十处阵地，两三个团的兵力，你扛得住小鬼子几炮啊！
　　为啥打的这么艰苦，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火力不足！
　　1937年10月6日凌晨四点左右，从日军首次发起攻击算起，历时22个小时，终于攻入了金山卫一线防御阵地。
　　但无论如何，还是撤了一批下来。
　　“突突突！突突！”
　　朱再生上校扣动扳机，两个点射，火光中两名日军倒了下去。
　　“咔咔！”
　　枪机空响声，子弹打光了。
　　朱团长侧身隐蔽在墙垛后面，拔掉打空的弹匣，又换了一个新的。
　　“砰砰！砰砰！”
　　两个点射！彭小文举着长管鲁格打倒了两个试图朝墙垛后面投掷手榴弹的日军！
　　朱团长扫了一眼，刚想说谢谢，发现是彭小文，眼睛一瞪，骂道：“彭小文！你特么就是个混蛋！”
　　“那特么也比你笨死强！”
　　彭小文回骂道。
　　日军炮火炸响之后，朱团长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钻牛角尖了，他听说前面有一个连拒绝执行副团长的命令，说没有团长的命令他们死了不撤，老朱有点后悔，然而此时电话线被炸断了。
　　于是老朱就提出，他带着他的警卫员过来把那个连喊回去。
　　彭小文就带着狙杀七组陪着他过来了。
　　他们跑过来的时候，这个连已经被炸没一半了……
　　老朱就主动留下来断后，彭小文和狙杀七组就陪着他们一起留下了。
　　火光中，日军依稀看到了老朱是个上校，就哇哇喊着围了过来，双方一番混战！
　　这倒也是好事，老朱决定以身为诱饵，掩护那个伤兵满营的连队安全撤下去。
　　彭小文觉得也行，这场仗一大天了，自己也没捞着像样的仗打。
　　最主要的是，这位朱再生团长，虽然人家脾气轴了一点，但严格说起来，人家执行的是军令，并没有错。
　　再有就是，这种悍不畏死的轴劲，总是比那种滑不出溜的某跑跑强不少吧！
　　彭小文觉得，这种军官还是要救出来，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更有价值一些！
　　歪把子机枪咯咯咯地怪叫着，子弹嗖嗖嗖地从头顶上方飞过，不时有子弹打在土墙上。
　　彭小文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下，收起手枪，伸手向王二喜要过来掷弹筒，炮管架在墙上，侧着耳朵听着机枪声，手里微微调整方向和角度，拉火发射！
　　随着一声爆炸，歪把子机枪真的哑巴了！
　　战士们一边叫好，一边探出身体乒乒乓乓一阵射击！
　　“别嚎嚎了！”彭小文喊道：“交叉掩护！撤下去老子再教你们打仗！”
　　掷弹筒递给王二喜，彭小文抽出插在腰里的两把盒子枪。
　　“你特么毛都没扎齐，你还老子老子的！”
　　朱再生骂了一句，迅速伸脑袋观察了一下又缩回来，举着花机关突突突朝着记忆中的位置放了几枪！
　　“哼哼！”彭小文会骂道：“那也比你这种只会窝里横的货强！你以为鬼子是红……那啥啊！小鬼子武器装备强多了！你想死你拿自己脑袋去拼，别特么不拿别人命当命！”
　　“放屁！”朱再生骂道：“那是军令！军令你懂不懂！”
　　“去你麻皮的！啥令都是为了让你打胜仗！”
　　彭小文猛地站起来，双手平伸，手里驳壳枪砰砰砰打了一个扇面扫射！
　　“你才放屁！嘴巴干净点！”
　　朱再山站起来举着花机关，也是一通扫射。
　　“突突突！突突突！”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花机关和捷克式枪声从侧后方传来，朱再生和彭小文好奇地转头看了过去。
　　“你先人的！朱再生！”
　　“嗯？旅长？”
　　朱再山疑惑着嘀咕着，赶紧答应一声。
　　“还活着就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是！”
　　“小文在哪知道不？”
　　“哪位？李旅长？”
　　“小文！我李伯蛟！在你大姑家咱们见过！你没受伤吧！”
　　“没有，好得很呐！”
　　李伯蛟是28军63师187旅少将旅长，淞沪会战中15位阵亡的旅长之一。
　　按照历史上的记录，其实现在他已经在奉贤一线，正在回援路上，然后他会遭遇日军，英勇阵亡。
　　居然他到这里来了？
　　2014年，东大经过认真审核，公布了第一批300人的抗日英烈荣誉称号，李伯蛟就在这个名单上。
　　到底是不是红党成员，名单其实并没有细说。
　　啥时候在大姑家跟这位少将旅长见过面，彭小文完全没有印象。
　　但无所谓了，也没那么重要。
　　“小文啊，赶紧撤下来吧！有话回来再说……”
　　李伯蛟应该也是忍着火气的，不知道他这是奉了谁的命过来的。
　　“好嘞！扯呼！”
　　“……”
　　彭小文喊了一嗓子，狙杀七组那几个货恋恋不舍，但也立即就交替掩护向后撤退。
　　顺便还扶着几个保护朱团长受伤的警卫班战士一起撤到了安全区域。
　　半个多小时之后，枪炮声逐渐弱了下来。
　　日军也并没有敢立即向纵深推进，他们紧急构筑向北防御的工事体系，防备华夏守军趁他们立足未稳定展开反扑。
　　华夏守军并没有反扑，他们也已经没有能力反扑了。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火力不足。
　　半个多小时之后，陆地上的枪声基本上已经听不见了。
　　然而在不远处，那几座海岛上，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却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那是炮兵观察组的兄弟们被发现了，已经和鬼子短兵相接！
　　他们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已经超出想象的圆满完成了！
　　但是他们撤不下来了。
　　晚上根据他们的精确指示，150重炮最后十发炮弹，居然又有两发命中日军大型运兵船！
　　其中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那艘运兵船的油料库，冲天的大火照亮了半个海面！
　　区区四五十发150重炮的炮弹，再加上300多发七五山炮的炮弹，还有十几架早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老掉牙的水上飞机，今天是这场反登陆作战，最大的变量！
　　当然，还有三个小岛上的炮兵观察组，以及担任警戒和保护任务的一个排的战士们。
　　他们全是海军……
　　决定登岛的时候，他们是跪着求其它兄弟们的，求他们把这个机会留给海军。
　　海军太憋屈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有个轰轰烈烈去死的机会，求求你们不抢了行吗？
　　兄弟们，黄泉路上，哥哥探个路，等着你们一起喝酒！
　　“小金山岛！还有人吗？”
　　“浮山岛！还有活着的兄弟吗？”
　　“没了，看来只剩下我们了！”
　　“弟兄们，唱个歌吧！”
　　海风中，几个浓浓胡建口音的战士们，唱起了《海军军歌》。
　　波涛汹涌
　　白浪翻腾
　　中华新海军
　　森森烈烈建伟功
　　掷头颅
　　洒热血
　　为守卫祖国
　　锦绣的河海
　　我们要献出赤子的忠勇
　　我们是新海军的青年
　　我们在国防的最前线
　　为国驱敌责任在吾肩
　　不辞艰苦
　　不怕牺牲
　　我们要战斗！杀敌！冲锋！
　　歼灭敌寇在亚洲之东
　　飞扬国旗在太平洋中
　　……
　　轰！
　　随着一声巨响散去。
　　整个金山卫，整个东海，仿佛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