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崩溃只在一瞬间

　　劝降语只有八个字，非常简单，不需要旁人解释，底层士兵也完全听得明白。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头发在中国人心里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哪怕最穷苦的泥腿子，也知道剃头是非常丢人的事。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或者诱惑优厚到难以拒绝，没有多少人愿意剃发。
　　在蓟镇西协，孔希贵、唐铨等高级将领是愿意的，因为他们率部投降之后，可以得到清廷的礼遇，保住一身的荣华富贵。
　　普通士兵或低级军官则完全不同，他们顶着巨丑无比的光头和金鼠尾，每天晚上都想着死后无颜面对祖宗，夜夜辗转反侧。而这一切，只不过换回一个不杀之恩罢了。
　　正如俘虏们所说，蓟镇官兵因为剃发而满怀怨言，这是实情。
　　朱慈烺提出的口号直击这一点：现在向明军投降，也可以不用死，还可以重新蓄起头发，洗清身上的耻辱。
　　所以蓟镇的底层士兵听完之后，纷纷骚动起来。
　　孔希贵正向一众军官训话，准备动员一次大型进攻，由八旗精锐和他的亲兵充当箭头破开营门，然后蓟镇兵一拥而入，一锤定音。
　　听到八字口号从前方传来，他不禁陡然变色，在心中破口大骂：“好歹毒的太子，好歹毒的奸计！”
　　要知道，大明从上到下都轴得很，讲究身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辽东前线，若有被迫剃头的百姓偷偷逃回来，多半被当成奸细处置；文臣或者官兵就更不用想了，只要剃了头，几乎不可能得到原谅。
　　多尔衮放心派孔希贵来追杀朱慈烺，正是基于这一点——反正蓟镇兵已经剃了头，不可能重新倒向大明，可以放心驱使。
　　谁能料到，朱慈烺竟轻易打破这个规则呢？
　　这谁也想不到呀。
　　眼见军心动摇，孔希贵只好中止动员，让中层军官回到部众当中，尽量安抚底层士兵的情绪。
　　每一个千总、把总和哨总都在队伍里走来走去，对麾下士兵揭穿假太子的阴谋：
　　投降不杀？不可能？已经剃了头，哪里还有回头路呢？
　　对面就不是真太子，不要受他蛊惑。
　　当伪明的兵有什么好，从来不发军饷。大清讲究多了，一剃头马上给一两银子赏赐，多大方呀。
　　还有还有……
　　军官们不厌其烦，拍着胸脯保证，一旦向明军投降，砍头就是唯一的下场。
　　底层军官和士兵则用眼睛瞟着喊话的光头俘虏，同样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中了假太子的毒计……
　　经过两刻钟的安抚，孔希贵觉得军心已经稳固，再次找到沙礼岱，告诉对方已做好万全准备。只要八旗勇士在营墙破开一个缺口，蓟镇官兵一定能将明军杀个屁滚尿流。
　　然而，沙礼岱却忽然改了主意。他指着远处的唐铨，眼中露出凶光：“哼哼，等八旗勇士都死光了，你好趁机投降，是吧？”
　　孔希贵大声道：“将军何出此言，我孔某对大清忠心耿耿，绝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就让你的亲兵破营，否者就凭唐铨率部投降，你就难逃一死。”
　　“我……”
　　孔希贵既怒且恨，却“我”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他是蓟镇总兵官，二品大员。可和真正的满洲勇士相比，他一个降将算个屁呀。
　　想着还要沙礼岱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孔希贵不敢有任何反驳，回头招来心腹，让他们将每一个亲兵都派到阵前。
　　为了鼓舞士气，孔希贵对两百余亲兵许下惊人赏格：
　　突破营墙者，赏银二百两，官升一级；擒杀或擒获假太子，赏银一千两，官升两级。
　　“危难关头，我孔某就靠诸位了。”
　　这些亲兵都是孔希贵的忠诚班底，自然没有二话，纷纷许下豪言壮语。
　　随着进攻的号角吹响，密集的箭雨再次射向明军大营，两百余亲兵发出嗷嗷的叫声，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
　　…………
　　明军大营。
　　看到列阵准备的清兵异常高大，朱慈烺知道这是蓟镇最能打的一批精锐，亦将所有能战之士全派了上去。
　　这一次的进攻果然非同小可，领头的每一个清兵都是抱着拼命的心态来的，和前几次的虚张声势完全不同。
　　在营墙附近，双方士兵不断将武器刺入敌人的胸膛，同时，自己也被敌人的武器刺中。鲜血在各种各样的伤口喷涌而出，惨叫声比前几次战斗密集了十倍。
　　朱慈烺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孔希贵的亲兵，不比八旗兵差。”
　　方以智也叹道：“殿下英明，每个大将手下的亲兵，都是银子喂出来的。”
　　“嗯，孔贼若连这点家底都没有，也不配多尔衮给他一个总兵的位置了。发信号吧，让程虎、王桢他们上。”
　　“是，殿下。”
　　很快，一支信号箭从明军大营内急速升起，那是决战的信号。
　　明军马队经过短暂休息，马力恢复了很多。他们从清军的侧后发起多点进攻，不断拉扯着敌人的战线。
　　本来，有孔希贵的亲兵队压阵，后方阵线举起长矛防御，再用步弓射住阵脚，明军骑兵是很难强攻的。可现在亲兵队都被调到前面发起强攻，后方的防线就没那么坚固了。
　　受到“投降不杀、重新蓄发”的感召下，那些刚刚投降一个月的清兵越来越懈怠，弓箭手射出的羽箭软绵无力，阵型也不再整齐。
　　在一个没有明军攻击的方向，一个沙礼岱没有注意的角落，一个军官忽然大叫起来：“太子殿下仁德，咱们不当鞑子了。”
　　说着，那人便扔掉手中火把，带着几个人离开阵地，向乌漆麻黑的野外跑去。
　　负责督战的一个把总见状，刚想呼唤弓箭手惩戒逃兵，却看到更多士兵跟着跑了出去。这个没有发生战斗的角落，竟自行崩溃了。
　　督战把总见状哪里还会犹豫，举起手臂高呼：“打不过了，大家逃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