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派溪山千古秀

　　自洪武立国始，大明就实行卫所制度。军户平时在卫所屯田，战时应召入伍组成军队。
　　然而，两百多年过去，随着卫所制度日渐废驰，卫所军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弱。
　　嘉靖之后，朝廷便越来越依赖募兵制抗击外敌，或者平息全国各地的叛乱。
　　既然朝廷在民户中募兵，自然要给予优厚的待遇。
　　按崇祯十年的规矩，初募士兵要先给一笔安家费，约白银3~5两；步兵月饷1~1.5两，优免徭役二人。
　　若战事稍缓，不需要那么多军队，还要按军职和军功，给被遣退的士兵一笔遣散费。
　　当然，随着全国烽烟四起，朝廷财源枯竭，募兵规矩也越来越混乱。招募时强行拉壮丁，军饷也不再按时发放。
　　至于遣散费，别开玩笑了。
　　若军阀们有钱，就不会遣散任何一个士兵，等到中军入不敷出，当然也给不出一分钱。
　　朱慈烺认为这是不对的。
　　若遇到不得不遣散士兵的情况，一定要给足好处，否则必然影响留下来的人。
　　定下“甩包袱”的方略之后，他先和武强知县郑君锡密谈了半天，又找到随军铁匠，用手来回比划了一番。
　　铁匠烧红土炉，叮叮当当地敲了一个早上，终于捣鼓出一大堆圆形铁片。
　　朱慈烺拿着那些铁片，召集全营的伤者，讲了强行军遇到的难处。
　　他用沉重的语气道：“大家都知道，咱们还有两百里要赶。到了德州，或许还有硬仗要打，或许还要继续颠沛流离。有些人伤得太重了，还有些人伤到了腿脚，这两天走得很辛苦。
　　本宫不忍……遣散费每人5两，轻伤加3两，重伤加5两；伍长加1两，什长加2两……”
　　他照着手中章程，将遣散费发放标准一一念完，然后环视一周，观察将士们的反应。
　　那些重伤员听完之后，眼神都有些黯淡落寞。
　　军情紧迫他们是知道的，再磨磨蹭蹭下去，估计再走十天，也走不完后面的两百里路。为了摆脱追击，留下伤员轻装赶路，是近卫营的唯一选择。
　　然而，遣散费固然优厚，可不能继续追随太子建功立业，实在有些不甘心啊！
　　朱慈烺继续道：“以后，你们就不再是大明的官兵，想来贼人不会费劲搜捕。你们可以留在武强好好养伤，以后做点普通营生。不过……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功绩。”
　　他缓步走到士兵当中，将小铁片一一交到每一个伤员的手中。
　　士兵们一看，只见铁片正面印着太阳和月亮，背面则是六个小字，还有一串奇怪的符号。
　　经过方以智在一旁讲解，他们得知太阳和月亮象征着大明，那行小字是“大明忠武勋章”。
　　那串奇怪的符号是编号，代表这是大明国的第1枚至第42枚忠武勋章。
　　朱慈烺道：“你们都是大明的有功之臣，若有朝一日，你们能重回大明治下，可凭此章免除二人徭役，嗣子以廪生入县学。若再次应募入伍，可以重叙军功……”
　　他仔仔细细地念完五六条，都是承平时期老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特权。虽然留在敌境暂时没法兑现，不过，足以证明忠武勋章的份量。
　　朱慈烺看到一个士兵欲言又止，问道：“小李子，你有何疑惑？”
　　小李子道：“殿下，这铁片……”
　　“他叫忠武勋章。”
　　“是是是，殿下恕罪。忠武勋章这么小，若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朝廷已经你们的名字记录在册，官阶比照忠武校尉。你们可以把勋章藏起来，就算不慎遗失，以后也可以重领一枚。如果遇到清兵搜查，提前扔掉，不算亵渎朝廷。”
　　此话一出，旁听的士兵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按大明官制，忠武校尉位居武散官第29阶，品级为从六品。对于大头兵而言，这份荣誉算很可以了。
　　拿到忠武勋章的士兵则默默下定决心，等养好伤，就算沿途要饭，也要前往南京继续追随太子。
　　不为别的，忠武校尉最低也可以从哨总做起，在饶阳之战所流的血，也不算白费了。
　　就这样，遣散的事总算定了下来。
　　继续行军，九成会死在路上；留下来养伤，最少能拿到8-15两银子遣散费，以后或许还有机会重新入伍。
　　这个选择题，大家都会选。
　　四十几个退伍伤者目送近卫营重新启程，然后在郑君锡的安排之下，送到城外几处隐秘之地安置。
　　在饶阳之战，丁志标被一柄长刀砍中肩头，伤口足足有两寸深。
　　这两日，他全身忽冷忽热，有时迷糊有时清醒，实在没法继续行军，所以也在被遣退之列。
　　这夜，他在义庄内换过伤药，感觉稍微清醒一些，便从床上爬起，就着月光端详起手里的忠武勋章。
　　仅仅两个月时间，便历经反贼、开国功臣、囚犯、朝廷官兵、退伍校尉的转变，真是世事难料。
　　就在他唏嘘感慨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跛着脚的黑影，悄悄走入房内。
　　“你……你是方翰林？”
　　在饶阳县狱，丁志标曾拒绝过方以智的劝降，对这个跛脚翰林印象很深。
　　“是我。殿下有令，重新招募你入伍。你可愿意？”
　　丁志标心中一阵激动，问道：“可是前方遇到贼人？给我一匹快马，我可以连夜赶过去。”
　　“不，近卫营已在三十里外扎营，没有战事。”方以智拄着拐杖走到床前，肃容道：“殿下任你为真定府军情都司，隶属兵部职方司。”
　　丁志标满心疑惑道：“军情都司，就是暗探？属下惯于行伍，恐怕不懂如何刺探军情。”
　　“没关系，你先养好伤，什么都不用做。过阵子，等殿下安定下来，自会派人与你联络，告诉你该怎么做。怎么样，这个差事你敢不敢干？”
　　丁志标还是有点不明白，以后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一想到自己并没有被遗弃，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提起勇气道：“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一死。”
　　“好，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你，”方以智又凑近一些，接着沉声道：“记住，千万不能向别人透露身份，郑君锡也不行。唯有说出‘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这句暗语，才是咱们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