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一轮血月

　　雪地上，陈得意、桃花娘子相遇。
　　陈得意停在桃花娘子一丈开外，道：“你的运气不差，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找到李寻欢。”
　　桃花娘子内心不由生出欣赏之情，这个和她睡过的男人，最吸引人的地方正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
　　桃花娘子道：“看来你败了？”
　　陈得意脸上勾起一丝笑意，淡淡道：“其实你想问的是白天羽是不是已死了？”
　　桃花娘子没有否认，娇笑道：“不愧是和我睡过的男人，果然了解我。虽然我相信有李寻欢在，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杀死白天羽，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
　　陈得意道：“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
　　桃花娘子也承认，叹息道：“人总是会问一些愚蠢的问题，若不愚蠢人又怎么算是人？”
　　陈得意想了想，承认桃花娘子的这番话非常有道理。
　　古往今来那些青史留名的人物，没有哪一个没做过愚蠢的事，说出过非常愚蠢的话。哪怕古往今来他最为欣赏的最顶尖皇帝模本汉宣帝，也不例外。
　　陈得意道：“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桃花娘子道：“可以。”
　　陈得意回答道：“如果白天羽死了，白天勇等人怎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桃花娘子终于放心下来。
　　“看来他注定要死在我的手里。”桃花娘子微笑道：“你要问什么？”
　　陈得意道：“魔教中人没有出现在神刀堂，是不是和李寻欢有关系？”
　　桃花娘子叹息道：“这也是个愚蠢的问题。”
　　陈得意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很愚蠢，可正如桃花娘子所说一样，有些问题纵然愚蠢，纵然内心已有答案，可只有从别人口中证实才会放心。
　　桃花娘子道：“我本以为你会问一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是不是要杀了你？”
　　陈得意笑了笑，不说话。
　　桃花娘子也笑了笑道：“看来你并不在乎。”
　　陈得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桃花娘子道：“魔教之人没有来，正如你猜测那样，她们遇上了李寻欢。”停顿一下，道：“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件事。”
　　陈得意仍旧没有说话，却在听。
　　他从不错过收集消息的机会。
　　“本来我也以为自己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找到李寻欢，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那几个和你睡过的女人却告诉我李寻欢的消息，否则我也未必能通知到他。”桃花娘子笑得很玩味，她想看到陈得意生气，可陈得意脸上竟一丁点变化也没有。
　　陈得意道：“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桃花娘子道：“没有了。”
　　陈得意道：‘我还有一句话。’
　　桃花娘子道：“什么话？”
　　“再见。”
　　话音落下，陈得意挥动缰绳，马儿再一次启动，从桃花娘子身边而过。
　　桃花娘子这个时候已拿出了武器，做出发暗器的样子，可陈得意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一样，竟直接从桃花娘子身边过去了。
　　桃花娘子一副要出手的样子，可陈得意从身边过去后，仍旧没有出手。
　　她的手心、后背、额头都在冒热汗。
　　桃花娘子望着陈得意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真希望这可怕的家伙能与魔教同归于尽。”
　　桃花娘子发现陈得意算得上她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非但从她的几句言语中判断出她希望他与魔教交手，也判断出她并不打算出手。
　　桃花娘子几乎都想临死改变主意出手了，这男人实在太危险了，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原因有二。
　　一，没有把握，陈得意伤的似乎不轻，可她仍旧把握；二，担心。她知道陈得意很少杀女人，可不是不杀女人，若这个时候刺杀失败，那么陈得意会不会杀她呢？
　　或许还有一点，她对陈得意有一种很奇特的情感，虽然这份情感很淡。
　　这些因素加起来，她最终没有出手。
　　不过，桃花娘子不认为陈得意一定能活下来，毕竟陈得意得罪的人实在不少。
　　至少有七八个人绝不会让陈得意活下来，这七八个人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灯火辉煌的神刀堂迎宾处，白天羽正在找到李寻欢。
　　只有他们两个人。
　　除了李寻欢，白天羽不想见任何人。
　　两人都喜欢喝酒，白天羽今天喝的尤其之多。
　　酒不能化解痛苦与耻辱，却至少可以暂时忘记，能暂时忘记也是好的。
　　白天羽与李寻欢碰杯，一饮而尽。
　　他双手死死按在白木桌上，脑海又一次回想起与陈得意的交手，沉声道：“你实在不应该插手我和陈得意的决战。”
　　李寻欢苦笑道：“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杀。”
　　白天羽目光忽然变得格外锐利，道：“我知道你一向不愿打搅我，可这次你却来了神刀堂。”
　　李寻欢道：“我不能来？”
　　白天羽道：“我非常欢迎你来，甚至想告诉所有人李寻欢是我的朋友，可我知道你的性子。”
　　李寻欢沉默。
　　白天羽深吸一口气道：“你当然早知道我和陈得意交手？”
　　李寻欢不否认。
　　白天羽又道：“你来神刀堂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陈得意有机会杀我？”
　　李寻欢一向不愿意对朋友说谎，这次他却很想说谎，但知道在白天羽这双眼睛下，说谎没有任何用处。
　　他总算说了实话。
　　“世上有资格杀你的人没有几个，但陈得意却是其中之一，或许他可能是唯一一个。”
　　白天羽和陈得意身份地位差距很大，被好朋友这样评价，白天羽却没有生气。
　　一个人若是经受了极大的打击，其他轻微的打击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
　　他只好奇一件事：“为什么陈得意是唯一可能杀他的人？”
　　李寻欢道：“陈得意平生以来唯一专注的事就是剑，他本就是用剑奇才，又专心于一处，这也导致江湖上若论剑术，没有几个比得上他！你虽然也是盖代奇才，若论刀法鲜少有人和你相提并论，但这些年创立神刀堂后，你的精力便已分散，这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白天羽承认，道：“仅这一点？”
　　陈得意道：“还有一点。”
　　白天羽道：“什么？”
　　“陈得意无情，而你多情，一个绝对无情的人对上一个非常多情的人，前者杀死后者的机会自然很大。”李寻欢道：“其实我也犹豫要不要来，有个人请我来，所以我终究还是来了。”
　　白天羽动容道：“她是谁？”
　　李寻欢道：“她让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她会亲手杀死你。”
　　白天羽不再说话，又狠狠灌酒。
　　他什么也不再说，因为他已知道那人就是桃花娘子。
　　这一刻，白天羽内心五味杂陈，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桃花娘子没有做错。
　　——桃花娘子可以引诱抛弃毁掉男人，他当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这一刻，他忍不住问自己，我是否真的没错？
　　李寻欢没有再看白天羽，他端起酒杯，望着天上的圆月，脑海浮现一道身影，忽然说不出的心痛。
　　他慢慢将酒喝了下去。
　　酒不能止痛，却能让人暂时忘记。
　　白天羽毕竟非常人，他很快就振作起来，对李寻欢提醒道：“陈得意绝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接下来你一定要小心。”
　　白天羽非常郑重，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陈得意的资料，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陈得意。
　　李寻欢笑了笑道：“不过一条命而已，没什么大不。”
　　世上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多，可李寻欢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他虽然不是行尸走肉，却也差不了多少。
　　白天羽知道李寻欢还是不明白，提醒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你关心之人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李寻欢脸色有些变了。
　　白天羽知道李寻欢明白了，道：“或许你和陈得意的关系与我和陈得意的关系一样，必定有一个要死在对方的手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李寻欢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他平生以来最不喜欢杀人，可这一生却又杀过许多人。
　　过了好一会儿，李寻欢道：“可你放过了陈得意？”
　　白天羽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粉碎，一字一句道：“虽然这是最有机会杀陈得意的一次，可是，我决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他，白天羽决不能做这种卑鄙小人。”
　　李寻欢看着白天羽，目中露出温暖之色。
　　白天羽心中也一暖。
　　他们在某些方面实在太像，所以才能成为朋友。
　　陈得意坐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双手枕着脑袋，望着天上都明月。
　　今天是腊月十五。
　　圆月。
　　圆月代表团圆。
　　许多人看到圆月就想到了自己的家，就想到了回家。
　　可陈得意不一样。
　　他早已没有了家。
　　一看到圆月，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第一次杀戮。
　　那一天也是十五，月很圆。
　　他连杀十三人，然后躺在树上望着天上的圆月。
　　月本来是白色或者暗黄色的，可不知道为何，那一天他忽然发现月仿佛变成的血色。
　　一轮血月！
　　今天的月，很大很圆很白。
　　可在他眼中这一轮月已变成了血月。
　　血月既现，杀戮也不可避免。
　　陈得意身形一动，自树上落下，然后来到自己的马儿身边。
　　黑暗中，两点火光朝他移动而来。
　　花满天、云在天打着火把，仔细搜寻着地上的马蹄声。
　　他们在寻找陈得意。
　　没有人能砍下他们的手之后还能活着，陈得意也不能。
　　以前，他们怕陈得意，可现在陈得意受了很重的伤，他们当然不肯错过这种机会。
　　“看，那是陈得意的马。”
　　云在天看到了一匹黑色的马，忍不住欢呼起来，只要找到了马，距离找到人就不远了。
　　花满天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正要说话，发现云在天的笑声忽然中断了。
　　他很奇怪，下一秒，他的面庞僵硬住了。
　　因为他发现那匹马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陈得意。
　　陈得意从容而淡然，对着花满天、云在天点了点头道：“只有你们两个？”
　　花满天、云在天的沉了下去。
　　他们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或许自己不该来。
　　可是，已来了。
　　陈得意忽然抬头望天，苍穹高挂的圆月似变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