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夜

　　满面虬髯的大汉捧着一壶酒，送到李寻欢面前。
　　花葬空等人走了，但李寻欢他们却还没有走。
　　谁也知道李寻欢是个酒鬼，可虬髯大汉走过来的时候，李寻欢看都没有看桌上的酒。
　　他左手拿着一块木头，右手抓着一口小刀，他就如同世上技艺最高超的木匠，木头很快在小刀雕刻之下，变成了一具人像。
　　他的动作非常熟练，而且没有一丁点差错，将他心目中的人完完全全雕刻了出来。如果世上真有人能做到庖丁解牛，这个人必定是李寻欢。
　　他不但赋予了木头栩栩如生的绝美样貌，也赋予她生命与灵魂。每一次雕刻，他的生命与灵魂都从他身体中流逝，他的样子比他真实的年纪要大不少。
　　人像终于完成了。
　　他痴痴看着这个人像，忽然风一般的跑了出去，将人像埋在了雪地中。
　　然后他静静站着，过了许久，才满满走进破旧的客栈。
　　若是其他人看到李寻欢的这些动作，必定很奇怪，但虬髯大汉已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虬髯大汉的眼神本来很锐利阴鸷，可望向李寻欢的时候，目光变得柔和，而且还带着一丝同情。
　　李寻欢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开始喝酒。
　　他一边喝酒一边咳嗽。
　　他喝酒虽然喝的不快，却可以一直喝下去，一直不醉。
　　这次他没有一直喝酒，因为还有一些事他非知道不可。
　　“花葬空他们不是不是都走了？”
　　虬髯大汉道：“都走了，少爷，我们是不是也该上路了。”
　　他希望李寻欢走，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受了太多的心酸苦难，不希望他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只可惜他的希望注定破灭。
　　李寻欢又道：“白天羽和陈得意什么时候决战？”
　　虬髯大汉道：“少爷打算等他们决战结束后再走？”
　　李寻欢点了点头，他又忍不住咳嗽了。
　　虬髯大汉劝说道：“少爷，我们可以不必趟这趟浑水，丁家庄庄主丁乘风、‘铁手君子’易大经等人都在神刀堂坐镇，纵然花葬空去而复返，也不可能奈何白大侠。”
　　李寻欢笑了笑，他当然明白虬髯大汉的好心。
　　两人虽然主仆相称，但他们却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虬髯大汉不敢看李寻欢的眼睛，将头低了下去。
　　李寻欢忽然道：“你是不是认为白天羽一定能胜得过‘三无公子’陈得意？”
　　虬髯大汉惊讶的抬起了头，道：“难道少爷认为陈得意有取胜的机会？”
　　他惊讶极了，李寻欢曾说过白天羽乃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而且成名多年，怎可能不是陈得意的对手？
　　李寻欢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道：“白天羽在许多方面都比陈得意要厉害，可有一点却比不上陈得意。”
　　虬髯大汉道：“哪一点？”
　　李寻欢道：“陈得意能专心于武功，而这些年来白天羽却被权势所累。”
　　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登峰造极，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越是聪明人越不容易明白。
　　古往今来但凡有大成就大功业的人，均不是最聪明的人。
　　虬髯大汉身躯剧震，反驳道：“陈得意也并非专注于武功，他在色方面耗费的功夫比武功要多得多。”
　　李寻欢道：“色只不过是陈得意的调剂，正如同车轴每过一段时间，需要加油一样！一个能从始至终都无情的人，又怎会被色所累，反观白天羽却很有可能被色所累，他好色而动情，所以。”
　　李寻欢没有再说下去，他眼中的担心已给出答案。
　　虬髯大汉惊讶极了，却还是反驳道：“白大侠惊才绝艳，这是陈得意比不上的，所以获胜的人还是白大侠。”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他的心目中，陈得意也是个盖世奇才。
　　李寻欢的目光望向远方，那是神刀堂的方向。
　　虬髯大汉感觉到了不妙，道：“少爷，你要插手这件事吗？”
　　李寻欢沉默不语。
　　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神刀堂。
　　现在仍在考虑。
　　砰的一声，房门推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了进来，满身是伤，目光灼灼盯着提着酒壶的李寻欢，道：“你是不是小李探花？”
　　这女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求。
　　李寻欢向来是个善良的人，绝不会抹灭对方的希望。
　　他点了点头。
　　女人的眼睛更亮了，不过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的软倒地上。
　　她的嘴里只说一句话：“求你救一救白天羽。”
　　李寻欢身体一震。
　　距离神刀堂地界不远处的一栋小屋。
　　屋中安静非常，却坐着关外武林首屈一指的大人物花葬空。
　　花白凤、水无心、铁幽兰、南海娘子坐在花葬空左右。他们一言不发，气氛凝重而压抑。
　　花白凤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攥紧成了拳头，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终于已无法克制。
　　她望向自己的父亲花葬空，道：“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白凤语气很平静，很冷漠，带着疏远与埋怨。这个时候她不是称花葬空为父亲，而是教主。
　　南海娘子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他们对花葬空或多或少有些不满。
　　这很正常，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心血要被人摧毁的时候，都会埋怨那个人。
　　花葬空当然很理解她们的想法，不过他没有做任何意思。
　　屋中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自从腊月十二与白天羽见过之后，陈得意便再也没有见过白天羽了。
　　听说白天羽在腊月十三这一天便已闭关，神刀堂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白天勇决断。
　　白天羽对陈得意的招待非常的周到，几乎有求必应，完全是以最高规格的礼节招待的。
　　这几天陈得意吃得很好，睡得很好，他的精神与身体都保持在最巅峰的水准。
　　若是维持这样的水准，陈得意相信自己定能胜得过白天羽。
　　腊月十四，夜。
　　天上仍旧没有星月。
　　陈得意站在窗前，望着漆黑如墨的苍穹，脑海却想着外面发生的变故。
　　他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变故，否则神刀堂这些天不可能如此安静，花白凤等人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
　　——这四个女人付出了她们的身体，纵然有神刀堂、万马堂的阻拦，也不可能就这么错过这一战。
　　魔教等门派也没有任何动作，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个绝佳对付神刀堂的机会吗？
　　陈得意收回思绪。
　　他不让自己思考这些事，一个即将决战的人，不应该想得太多。
　　陈得意将目光从外面收回。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这次也一样，陈得意还没有开口，房门打开，人走进来。
　　这几天找陈得意的人似乎都养成了自行进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