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默契

　　从尤兰最开始将乐园岛转让给龙种作为栖息地的行为就能猜测出，这个商人原本对幻想种的态度属于亲善派。他支持人类和幻想种接触，寻求合作共赢。哪怕后续出现的一些幻想种对人并不友好，导致双方关系恶化。即使是在人类和幻想种外交关系降至冰点的最后时刻，尤兰仍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指挥着一支部队驻扎在乐园岛的要塞里。
　　这里面有他想要寻找方法治愈女儿的原因，但沈缘知道，作为一个人类，一个精明的商人，尤兰本可以想到更多有效的办法。威胁、奴役……当时的幻想种虽说无法被人类全数征服，但借助枪弹的威力，控制少数弱小的幻想种进行私下研究，这对一个能让各国政要以礼相待的富商来说，并不是难事。
　　但尤兰·威尔金斯没有去做。即使在关系恶化，人类和幻想种不得不举枪相向的最后，在他的许多朋友已经带着必胜的信念去准备一场掠夺的狂欢时，尤兰依旧在等待合作的可能性。
　　这不是说这位乐园岛的原主人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蠢人，从他的现状就能看出这人的品行。尤兰·威尔金斯成为了一名检察官，这说明他的性格恰好是喜爱光明的天翼种偏好的类型。
　　而在副本中，和年轻尤兰进行过交易的沈缘更是非常了解他的个性。
　　尤兰·威尔金斯有人类的良知，也有人类的立场；有个人的欲求，也有个人的底线。他将幻想种视作了和人类地位平等的生命，并根据这一原则进行着对自己有利的行动。
　　这样的人物在后续的幻想种战争的历史中淡出，默默无闻。他并没有用自己的能量在战争期间去开展大行动，说明在没有沈缘影响的现实世界里，战争并没有使他改变自己的对幻想种态度，他没有变成一个人类至上主义者，没有变成一个战争商人。
　　尤兰·威尔金斯一直在呼唤和平，在不能预见到天翼种降临的时间线里依旧满怀希望。
　　老尤兰成了一名检察官，或许这份高尚的职业就是对他仁善心灵的回报，尽管这和他真心期望的并不相符。
　　沈缘丢在地上的玉米粒还是没有鸽子啄食。契魔者身体前倾，手肘顶在膝盖上，抬起的手掌从两侧掩住口鼻，食指沿着自己鼻翼两侧的轮廓轻轻抚摸。
　　“你和其他检察官差异很大，老头。”
　　老人继续抛洒他的玉米粒，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错，我和其他人的确不一样，他们还在追寻天使的足迹，而我，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
　　沈缘转过头，老人身上的气质在此刻截然不同，不怒自威。
　　自己的道？沈缘不能理解。
　　“什么道？”
　　“退休之道。”他身上的威严冰雪消融成懒散，老尤兰似乎又耍了沈缘一次，“其他执政官正值壮年，而我，我已经退休了。散散步，喂喂鸟，来这边看一看，晒晒太阳。”
　　老尤兰顺势就提起了自己的退休生活，还有自己这接下来一周的游玩计划。
　　沈缘对此并不感冒。
　　“好吧，那我们就来聊一聊你的事。”老人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我？”
　　“对的，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说话有趣。那些执政官里的年轻小伙都应该来向你学习，和你成为同事大概不会那么让人昏昏欲睡。”
　　沈缘歪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好吧，感谢你的赏识，老头。”
　　“我可没在开玩笑，年轻人，你有做检察官的潜质。”
　　沈缘愣了一下，他的记忆再次回到了大学的那一次专业招生，感觉又一次经历了那些……沈缘在记忆重温到自己被拒绝之前恢复清醒。
　　“真的？”契魔者的眼睛里像是装着星星。
　　“真的。”
　　“那你看我现在行吗？”沈缘原本已经放弃了成为天使人的美梦，而现在，他又感觉自己还有一点机会了，自己又行了。
　　对此，老尤兰看他的眼神非常伤人。他停顿了一下，嗓子里咳嗽一声。
　　“要不，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嘿！老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不是说我有潜质吗？”
　　“潜质，又不一定会变成现实。还是说你对自己的现状还不够了解？你什么职业自己没点数吗？居然还想当检察官？”
　　“我的职业怎么了？走关系还需要严查个人简历吗？契魔者怎么你了？”
　　“契魔者倒是没把我怎么样。不说别的，你敢和我握个手吗？”
　　老尤兰伸出了他的右手。
　　沈缘愣了，这话这姿势都看着眼熟。
　　“这有什么，和你握手后我就能成为检察官？”
　　沈缘正要伸手。
　　“和我握手，我才方便对你使用【侦察邪恶】，我们检察官不能擅自对公民使用这种能力，除非他个人要求。”
　　沈缘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就当你是在开玩笑吧。”
　　【侦察邪恶】，检察官评判幻想种是否遵循恩典律法的起手式，这项神术会挖掘出目标曾经的言行，依据恩典律法的条例来判断目标的是否犯罪。
　　只有刑事案件的场合才会允许检察官对目标强制执行【侦察邪恶】，而且施法时必须有至少一位公证人员监督。当一个检察官使用这项神术时，说明乌托比亚执法机关此时已不是在怀疑你了，他们已经到了定罪阶段。
　　地狱公司的条例中也发布过相关警示。
　　不要给执政官一个对你使用【侦察邪恶】的机会，否则你会意识到，下地狱，其实也不坏。
　　地狱公司里的员工，但凡在职人员，都经不起【侦察邪恶】的探查，被检察官逮住的恶魔种里还从没有一个无辜的。被检举的契魔者少，但不是没有。少是因为恩典律法中对人类的约束性小，人类更难够到那个达成罪恶的门槛。
　　但沈缘是什么人？前魔鬼代言人，业务第一的含金量可不是说笑的。
　　“我们还是聊一下检察官的退休福利吧，我对这些很好奇。”沈缘将话题又重新转了回去，他本身就对老尤兰和他所谓的退休有点兴趣。
　　契魔者以己度人，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退休了，是绝对不可能再到曾经的工作场地重温过去的，更何况是来到这消遣活动仅剩下喂鸽子的支点大厦。老尤兰的性情与其他检察官相比较，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真实老人。那么他的喜好也应该通俗一点，所以，能让他留在支点大厦附近，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好吧，其实检察官的工作，是终身制的，根本不存在退休一说。退休的事，是我自己规划的。将工作任务分配给一些年轻的同事，自己的工作量就会减少，有空闲时间去做像是退休一样的娱乐消遣。”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检察官里的年轻同事，都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充满了活力，他们很乐意接受更多挑战。”
　　沈缘盯着老尤兰的脸，他的皱纹里没有半点羞愧。
　　老尤兰没有退休，他只是在摸鱼，上班时间溜到后门广场喂鸽子。
　　简直……就和自己一样，陪同格蕾蒂丝属于工作委托的一部分。
　　“检察官的考勤管理是打卡制的吗？”沈缘很惊讶这个将自己的工作转移给年轻同事的老油条居然还会亲自来到支点大厦。
　　“不，只是有些工作必须我亲自把关。”
　　老尤兰和沈缘抬起脑袋，同步转头，两人都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
　　检察官约姆挥舞手臂，和守望者精灵领袖格蕾蒂丝一起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约姆在看到老尤兰以后，脸上就出现了灿烂的笑容，哪怕在看清长椅上的契魔者后，这种欢快也没有丝毫消减。
　　“尤兰大人，这位是负责乐园岛开发项目的格蕾蒂丝女士，她是守望者的领袖，精灵女王的化身。”
　　在约姆的介绍中，格蕾蒂丝向表情和蔼的老尤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在简单寒暄以后，趁着两名检察官沟通的功夫，格蕾蒂丝和沈缘暗中交流着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我大概明白了。
　　老尤兰吹了口气，从长椅上站起身。
　　“我的名字是尤兰·威尔金斯，乐园岛的前所有者。”
　　“非常感谢二位能参与乐园岛的环境保护工程。”
　　“作为酬劳，我会将乐园岛的地契和开发权一并转让给你们，格蕾蒂丝女士。”
　　“请好好管理那座最初的乐园，它曾是人类和幻想种初次交好的象征。”
　　尤兰·威尔金斯偏过头，对沈缘露出十分公式化的微笑。
　　“非常期待能与你共事。”
　　“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