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竹架，黄汤，腾空摆莲

　　福禄林饭店所在的梨栈大街的东南角原本是一块洼地，堆着上百个像是巨大竹笋般的盐塔，直到中源商贸有限公司买了下来，这才兴建起了这座三层高的大白楼。
　　福禄林开业的时候，周围仍旧还在大兴土木，围挡后面是堆积成山的方块大理石，只有一条灯火通明的马路供车辆进出。
　　此时黄介正摆手拒绝了几个亮着眼围上来的黄包车夫，沿着新砌的马路牙子散步消食。
　　黄介爱吃会吃在津门是出了名的，中洋不忌，贵贱不忌，还特爱引入新鲜小吃。
　　譬如一时间成为码头工人最爱的黄汤拉面，据说就是黄介去了一趟婆罗多之后带回来的方子，教给了一街边牛肉面小贩。
　　这种加了咖喱粉的牛肉汤面，汤色黄稠，味浓如芥，辛辣呛鼻，一碗下去就像是吞炭似得浑身发热。
　　所以做吃食的尊他一声黄六爷，但其他不太好听的外号也够响亮。
　　“蓝道婆”就是各大娼所背地里安在他身上的名头。
　　为什么？
　　因为黄六爷男女不忌，老少不忌，还不喜欢别人说他好龙阳，所以租界里的像姑一旦入了黄介的眼，都落不到好。几个破落梨园更是宁愿花钱请人在街口瞄着，一旦见着黄六爷来了，赶紧关门插锁。
　　所以黄六爷哪怕在海河码头靠着一手谭腿功夫以一敌十，闯下了二阶以下前三甲的赫赫威名，但津门人仍旧是打骨子里看不起没德行的人。
　　黄六爷最近迷上了申城来的名角小杨海月，在劝业场天华景戏院扔了不少银票，今天酒足饭饱，正准备踱个十来分钟步，去赶晚上第一场《封神榜》的戏本。
　　小杨海月有“活妲己”之称，演到妲己出浴的时候，他脱去一件件外衣，最后只剩下一身亵衣，黄六爷自诩阅人无数，可也没见过这般勾人心魄的场景，跟着左右两边雅座的观众一起迷了心窍，银元大券，金银细软，如雨点般砸向舞台。
　　更别说演到纣王入帷的时候，咯吱声响，木床摇晃，粉红帐子后面甩出来一把鸡蛋清，差点就糊在了他脸上。
　　这可让黄六爷几天都没睡好觉。
　　不过后来打听到小杨海月背后的戏班子是劝业场老板高鑫桥花高价钱请来的，如今更是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掖着，根本不见外人，自己这19点心炁恐怕还不够格。
　　但若是跨过了第二道门槛...
　　哼哼，黄介想着，跨步绕过了横伸出来的竹架子，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裆间。
　　等他再抬头时，却发现身前站了个人，身材削瘦，背梁挺直，逆着光看不清脸。
　　黄介抬了抬下巴，眼皮耷拉着，口气不善。
　　“我不想耽误时间，你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见着对方根本没有挪脚的意思，黄介杀心顿起，一摸头顶，眼睛里满是冷意。
　　杀个人罢了，耽误不了几分钟。
　　“着急上路？正好我送你一程。”
　　还没等黄介答话，齐青崖便像是贴地鹰隼般迈步闯了过来，心炁毫无保留的瞬间迸发，速度快的根本看不清楚。
　　啪滋——
　　远处的路灯也受到影响，在一连串的电流声中明灭不定。
　　心脏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一般，黄介头皮发麻，他没有时间多想拥有这般狂暴心炁的敌人是谁，只能调动起来全身的心炁，靠着多年习武的条件反射，抬腿便踢。
　　这一记鞭腿的威势凌厉，裤腿带着呼啸风声，就像是滚石落山般朝着齐青崖的面门砸来。
　　齐青崖十分冷静，身子一侧，后背贴上了路旁的竹架，同时左手伸臂格挡，右手顺势劈掌打裆！
　　嘭——！
　　黄介的力道大的吓人，虽然齐青崖挡住了这爆发一击，可身后的竹竿却在噼啪声中碎成粉霁，连带着半面墙都簌簌落灰，快要垮架。
　　初一交手，黄介见着这般招式，心中便怒笑一声。
　　“八卦？好，天堂有路你不走！”
　　黄介学的是临清谭腿，是外家拳里数一数二的硬派功夫，讲究力道刚猛，爆发如雷。第一下迫于防守，可瞬间便转换过来。
　　左脚蹬地而起，拧身甩腿的同时避开了齐青崖的右手攻势，而左腿此时就像是黑色闪电般朝着齐青崖的脑袋横劈而来！
　　谭腿·腾空摆莲！
　　齐青崖见着黄介双腿离地，眼中一凛。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右脚抵在地砖边，小腿肌肉瞬间紧绷，像是炮弹般蹬在石砖上，顿时踩出了几道裂口。
　　借着这股力道，齐青崖几乎是错着黄介的扫腿而过，眨眼间便到了他的身侧。
　　右掌如刀，先是劈到了黄介的脖颈之上，紧跟着，左手如钉，像是冰锥落地般敲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轰——
　　黄介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砸进正好垮塌下来的竹架里，被坠落下来的大理石砖埋了个全。
　　“倒是给我省事了。”
　　齐青崖甩了甩红肿的左手，呸了一口灰，伸脚搓起一根竹竿，朝着砖块缝隙里黄介的心口插了进去。
　　这才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拍了拍身上的灰。
　　......
　　“衣服上的灰哪里来的？”
　　齐青崖和端着乳鸽的服务员一起进的包间，哪怕是第一时间脱下了外套，还是被眼尖的万沐春看了个正着。
　　“不小心蹭到了墙上，新装修的饭店就这点不好，粉还没干透。”
　　说着，面色自若的坐下来，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就夹菜。
　　“津门各行各业，台面上有台面上的规矩，台面下有台面下的说法，武行也一样，只不过仗着拳脚本领来的要直接一些。”
　　万沐春抚了抚从耳边垂到胸口项链的发丝，自说自话。
　　“但孟所长教会了我一件事情，那就是武行有时候也不用非得要靠拳脚说话。”
　　“那是师傅他拳脚够硬。”齐青崖看着万沐春，给她夹了一只鸽腿。
　　“硬到他从来不提拳脚，也没人敢和他讲拳脚。”
　　“我就不行，得靠我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踩在他们脸上，他们才知道孟氏掌法研究所少了一个孟得铨，但多了一个齐青崖。”
　　万沐春一时哑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大口吃饭的齐青崖。
　　上一次听到他说齐青崖这三个字，还是当时自己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故意一板一眼的冲着自己面说出来的。
　　这人怎么一点亏都吃不得？
　　齐青崖忙里抽闲一抬头，瞧见万沐春呆在那里，于是开口。
　　“怎么不吃，介意我给你夹菜？”
　　万沐春回过神来，唇线分明的嘴巴微微一翘。
　　“帮我蘸些梅子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