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生何处能安生

　　“我宰了你！”
　　这声怒喝过后，悟继之又听得地下传出一声刀鸣，铿金戛玉，响遏行云。
　　这声巨响后复归寂静，悟继之不知地牢之中境况如何，他忧心乐思归的安危，可师妹与还月都在此地，他无论去或不去，都意味着弃另一方于不顾。
　　他神思纠结，最终还是戴上花未雨的灵鹭爪，拾起双剑，蹒跚着走向地牢入口。
　　走至近处，他听得地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了匡银钩的前车之鉴，他顿生警觉，抽出双剑，歇步以待。
　　少时，便见一道身影跃出甬道，悟继之一见那人的形容，当即双臂旋动，力贯剑尖螺旋前刺。
　　江念仇将将跃出大半个身子，便见两剑横空刺来，他乘着跃势右足前踢，左拳前冲，顶开双剑，接着右足落地踏实，左足腾开作马步，“白鹤亮翅”头掌同向续发一拳。
　　悟继之肋下伤重，劲力未复，双剑持之不稳，被江念仇前招拳脚打落双剑，又见他冲拳打来，遂屈灵鹭爪前架。
　　他右爪接拳，左手托肘，正欲进步沾身，不想江念仇拳劲踔厉，悟继之接化不住，颠踬退开。他双手紧抱江念仇单臂，借退势拉长对方拳架。
　　江念仇左足踏前，沉身定盘，却抽不出被擒的左臂，再看他半身空荡，原是右臂已失。
　　二人这般拉扯僵持，悟继之方有间隙思考，他先前听到的那声嘶吼明明是乐思归的声音，为何跃出的却是江念仇，难道乐思归已遭了他毒手？
　　而江念仇却面色发灰，即便他半生兴浪，作威作福，重伤之下对敌也不禁胆怯。
　　他好不容易从那幽暗的地牢中死里逃生，对方竟还有一人伏在出口；再看四周残砖碎瓦，竟连署府正房都已灰飞烟灭，匡银钩那帮人是吃饱蹲的吗？
　　江念仇不欲久战，待问眼前这少年是何来历，却见他双目通红，尽是贸首之色。
　　悟继之只当他已杀害了乐思归，联想众人千辛万苦闯入此地，却还是没能保下义兄，满腔悲愤憎嫉，此刻都化作血海深仇。
　　“我跟你拼了！”
　　江念仇正寻思委曲求全，同这少年讲和，悟继之却猛然引劲扯臂，头槌顶举，砸将过来！
　　二人顶门相撞，彼此都眼冒金星，江念仇还未缓过神，悟继之又一头撞来。他狂悖似的连番头槌，数撞之下，二人均已头破血流。
　　江念仇见了对方这般决命的打法，生欲泉涌，足尖奋力蹬地，“鹞子翻身”凌空腾转，悟继之受其劲引带失足，与江念仇双双仰跌。
　　悟继之牵动肋伤，一时未能起身，江念仇造次爬起，然而正因他被悟继之拖延了数招，使得乐思归得以提刀追至。
　　他跃出甬道，见得江念仇将逃，提气直奔，如龙摆尾，猝然而行。
　　江念仇慌不择路，此刻才想起动用身法，然而乐思归身已追近，他直臂高举，重刀劈下，江念仇屈膝急停，左脚浪沧外碾，醉撤一步。
　　铡刀贴身而落，江念仇重心前移，左手划弧“醉步抛杯”甩打。乐思归提膝插步，持刀随身绕环，“反眺龙门”内旋下劈。
　　这一刀正中江念仇左手，纵使他手戴金铁掌套，可神兵之威岂是寻常兵器可以抵挡的？
　　江念仇的右臂便是为乐思归的“赤子斩龙刀”所伤，哪怕乐思归火候未到，神兵与功法发挥的威力皆十不存一，仍是一刀斩断了江念仇一条单臂。
　　现下他左拳对上乐思归施展的醉刀，仍是不堪一击。他蹡踉而退，乐思归刀刃向前，虎口握刀直臂斜出，“前推泰山”。江念仇震脚提膝，作龙跃浮水势后滚翻躲。
　　乐思归手扶刀脊，上步“要离刺庆”变招穿扎，但他自地牢一路拖刀追至此处，劲力渐衰，刀势不免迟缓。
　　他变招之际，江念仇已驱动轻灵真气施展起身法，“伏龙奋跃”拔身纵起，跃向某处，恶声道：“别过来！”
　　悟继之神情骤变，捡起双剑便要抢救，乐思归刀身斜指，却未刺出，只因江念仇掌下伏着一人。
　　江念仇一掌悬在武舜英心口：“想让她活命，就都给我退下！”
　　他掌上真气腾腾，俨然是火炼掌的架势。武舜英寒气本就未除，如再承受火行掌力，届时纯阳真气与玄阴真气相互倾轧，便是扁鹊复生、华佗再世，也难施妙手了！
　　悟继之双眸充血，神智渐昏，那玄石之地依稀又现，他蓦地里生出一股劲力，支撑他忘却断骨之痛，真气再度周转。
　　乐思归刀悬于空，斩龙铡不住颤动。杀死祁语的凶手便在眼前，他只需一刀斩下，便能了账了此人，难道他要亲手将仇人从刀口下放走？
　　三人僵持不动，阒然无声，唯见斩龙铡的刀口摇摇将落。
　　江念仇掌上真气越发凝实：“我叫你们退下！”
　　乐思归不得已退开几步，江念仇道：“把刀剑也放下！”
　　乐思归持刀之手青筋暴起。
　　却听悟继之道：“大哥，你放下刀。”
　　乐思归忿愠作色：“他杀了师姐！”
　　悟继之仍是道：“大哥，你俯身放下刀罢！”
　　乐思归气血逆涌，几要将刀口转向悟继之。你师妹的命是命，我师姐的仇不是仇？
　　他怒极之下，反倒镇静了些许。他与悟继之隔肠如见，二弟绝不是有己无人的性子，亦不会无的放矢。
　　乐思归咀嚼起悟继之的两句话，他让自己放下刀，他让自己俯身放下刀。
　　他对江念仇道：“好，我放刀，你放人。”
　　他正欲屈身，江念仇又道：“再给我往后退！”
　　“凭你的身法，这几步逃命足矣。”悟继之斩钉截铁。
　　“人在我手上，你没砝码跟我谈条件！”
　　不想悟继之道：“你大可动手试试。”
　　他伤口还在渗血，衣上血迹斑斑，双眸寒意刺骨，好似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江念仇盯着这个年未及冠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自叛出师门到坐居苍龙堂主，历经无数逆风恶浪，深知这种眼神非百万伏尸不能填就，这少年杀过很多人么？
　　对方明明内力不及自己，江念仇却觉得这少年的皮囊下，还有某种恢诡怪谲的东西蠢蠢欲动。
　　他莫名笃信，一旦逼其太甚，那“东西”便会蓦地钻出，将自己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