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何处梦堪温

　　不想到了次日，武舜英与还月双双泛起恶心来。悟继之忙去请教船上管代，那人只听了他的描述，便道：“苦船，不用大惊小怪，过几天就好了。”
　　他给悟继之抛来一包薄荷：“要隔了几天还不好，就用这个，外敷口含都行。”
　　二女晕眩无力，皆走动不得。还月还稍好些，只是微感头痛，武舜英却冷汗淋漓，呕吐不止。
　　她幼年连日受饿时也曾这样过，悟继之忧心忡忡，终日守在她床边，还不时要去关注下还月的情况。
　　他宵衣旰食，有时自己也顾不上吃饭，忙碌之余，不禁思忖，情有独钟之语，确是持之有故。
　　一个人一心一意地顾好一人已是勉强，怎会还有心力再去爱另外一个。
　　他虽与武舜英还未和解，但她毕竟是他的小师妹。他依着管代的方子，喂她些清淡的饮食，及时为她补水。
　　武舜英昏昏入睡，悟继之望着她苍白的睡颜，想起争吵时自己对她的语态，深深自责起来。
　　候到武舜英睡熟，悟继之替她掖了掖被角，走向还月的舱室。
　　他进门的时候，还月卧在床上，没有出声，似是也已睡下。她饮食尚能自理，用过的碗筷已收拾好，叠在桌上。
　　悟继之取走碗筷，见她的木剑就在一旁，他心念一动，蹑手蹑脚地取走了木剑。
　　余光里还月的身子动了动，他侧目望去，见还月没有醒转，这才将木剑带出了舱室。
　　那四卷《木工考》他已读完，想试着为还月修补下木剑。
　　他花了些银两，请舟子捕来十余条海鱼，他剖腹取膘，加水熬煮，而后打开木工箱，用木刨刮去剑身腐朽的部分。
　　他用君子剑将箱中备用的木料切成合适大小，待鱼鳔煮成胶状抹上鳔胶，与剑身贴至合缝。等鳔胶冷凝后，他再以砂纸磨去不平处，最后为剑身抛光。
　　这类木剑只是武人练习所用，极为常见，修补起来不甚费事。悟继之虽是初次修补木制兵器，却也得心应手。
　　木剑经打磨过后焕然一新，悟继之悄悄放回了还月的房间。
　　忙完这些，天色已尽。悟继之回到武舜英身边，见她醒转，柔声道：“师妹，好些了么？”
　　武舜英目光莹莹，朱唇方启，却又别过脸去。
　　悟继之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可你也不该说端木舵主的……”
　　武舜英神色本已缓和了几分，听到后句，将被头一闷，任悟继之苦口婆心、百般抚慰，也不肯再探出头。
　　悟继之连日劳累，颇为伤神，他费尽心力也没能劝动武舜英，又不能放着她不管，挨到后半夜，终于身心交瘁，伏在她床边沉沉睡去。
　　当季寒潮涌动，东海上风浪频频，势头虽低，但船身摇晃，便是悟继之都感到有些不适。
　　他被晃动扰醒，武舜英又开始干呕起来。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在她两侧太阳穴抹上些薄荷，缓缓按压着，等她好转一些，扶着她到通风处歇息。
　　她一身衣物已为汗水浸湿，走上甲板，寒风冷雨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悟继之怕她着凉，坐到上风口，从后面拥着她，给她挡风。
　　武舜英初时抗拒了下，待靠在悟继之怀中，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师哥，我身上……有汗……”
　　“以前你跟我过招，又不是没流过汗。”悟继之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舟子说苦船的人在通风处待着会好受些，你要是冷了，咱们就回去。”
　　“我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想洗个澡。”她的声音再度软糯下来。
　　悟继之揉了揉她的头发，疲惫道：“好，你回房歇息下，我去打水。”
　　水客出航前，会在岸上将淡水用木桶装好，备在船上取用。这些供船上诸人饮用绰绰有余，供一人沐浴，那却有些奢侈了。悟继之好说歹说，又赔了几十两银子，船家才答应让出几桶。
　　他借来个浴桶，搬到武舜英房中。他在船尾的火舱生火烧水，一桶桶提过去，直至浴桶灌满，他试着水温适宜，正待唤武舜英入浴。武舜英却已除去衣物，玉足款款，迈入了汤中。
　　蒸腾水雾中，她背立盈盈，回眸笑道：“师哥，要不你来帮我洗吧。”
　　武舜英还是婴孩的时候，事事都要悟继之照顾。等她稍大点，一些事自是由她自己打理了。印象中最后一次帮师妹洗澡，还是她七岁那会儿。
　　悟继之背过身，道：“羞不羞，多大了还教我帮你洗。”
　　武舜英羞涩道：“你那天为我解穴的时候……碰的地方还少么……”
　　悟继之心中一荡，当下不敢再听。他掩上房门，守在舱室外。然而雨洗风飘，却濯不去脑海中师妹娇笑的身影。
　　他索性将所学的武功悉数演练了一遍，发散燔灼的欲火。等冷静下来，他抚心自问，自己何以不能再像幼时那样，心无杂念地去待师妹？
　　是了，她已是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再是与自己身形相仿的小妹子了。他每每与她肌肤相亲，对她情动，都是因着少女的娇躯。
　　他在心底深深一叹，他对师妹，除去骨肉之亲外，是否只是风月之情居多？
　　估摸着师妹洗完，他才叩门而入。
　　武舜英已换好衣物，悟继之还了浴桶，想着她频出柔汗，垫褥大抵已湿，又为她换了床干净的被褥。
　　武舜英晾干秀发，身子清清爽爽的，心下怡然，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还同悟继之撒起娇来，一时要他陪自己说话，一时又要他留下共衾。
　　悟继之昨夜本就没有睡好，醒来后照料师妹，一直未歇。他神志已近迷糊，师妹的娇声软语，落在他耳中，全然没了往日的诱惑。
　　他强打精神道：“师妹，我想跟你约法三章，你答不答应？”
　　眼下武舜英自是对他百顺千随，悟继之道：“第一个，以后同外人打交道，不得失礼；第二个，在外人前不许再拉拉扯扯；第三个，咱们以后还是分床而睡。你若是做不到，下次你再病倒，我也不会照顾你了。”
　　武舜英默然了会儿，难得地没有出言相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悟继之拖着身躯去洗漱了一番，回来后精疲力竭地倒在师妹的床上。温香软玉入怀，他却再未生出情欲的火花。
　　迷离惝恍中，师妹还是小时的模样，他只觉出谷以来，师妹年岁虽已及笄，心性却永远都是孩子那般。而长久地看护一个孩子，终是会累的。
　　他在深谷时操劳的事少，可以把一门心思都放在师妹身上，但在外闯荡后，他无时不要为各种琐事操心，师妹却仍要他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想着她。
　　他不自觉地将师妹与还月比较，难以抑制地念起还月温婉的举止。
　　他阖上目，眼前浮现的，心中所想的，都是还月的身影……
　　这十七日里，悟继之度日如年，总算等到还月与武舜英都适应了船航，悟继之才缓了口气。
　　前日连番阴雨，今朝放晴，三人皆离开舱室，来到甲板，但见海浪如云，激湍衮衮，青天西去，东望茫茫。
　　远方海天赤红一线，一座孤岛喷云吐雾。骤然间一声巨响，烟尘似丹雾缭绕，熔流如火龙翻空，映照得海天一片透红。
　　传闻东海之上，有“真龙伏岛待时出”，此处正是伏龙坛之所在——赤明岛。
　　三人初次见此异象，均目不转睛，俄而又有几艘轻舟从岛边窜出，舟上数人身着赩色短褐。
　　其中一舟当先挺进，舟上一名男子拼力划桨，后方几舟远远喊道：“司徒铮，你现在回头，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