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雨恨云愁再难期

　　为悟继之选完兵刃后，众人离开铸剑山庄。过了湛卢山，便是仙霞岭，翻过此岭，再有七日左右的行程，就可到达杭州了。
　　仙霞岭群峰连绵，危崖密布，大约是因此地天险陡峻，岭上并无相枢爪牙盘踞，外道又只敢在城镇周围结伙，这里便成了乱世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众人在路上已花了三月，如今端木瑶业已恢复，师妹也好转过来，悟继之再次动起与还月和好的念头。
　　是夜，众人在仙霞岭上歇息。武舜英照例靠着悟继之睡下，悟继之决心今夜去找还月，他不想瞒着师妹，对她坦白道：“师妹，我想去找一下还月姑娘。”
　　武舜英仰起头，惴惴然地望着他。
　　“在歌圩上，我曾送给还月姑娘一副玉面，我不知那是定情信物，同她……闹了些误会，我想同她讲明。”
　　虽然端木瑶曾提醒过他，若他去澄清误会，恐怕会使还月怨念愈增，他却想不明白当中道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呢？他一路亏欠了还月太多，不想再让她难过下去。
　　武舜英释然地松了口气：“你去吧。”她牵起悟继之的双手，眼含温情道：“我等你回来。”
　　他望着她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了竹庐分别的那一天。
　　悟继之约出还月，二人来到仙霞岭主峰，夜阑人静，明月弄影，二人坐在月下，各自对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悟继之还在拟着措辞，还月已先开了口。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还月姑娘，我那天……不知道歌圩的信物是定情之用，对不住……我不该骗了你的玉簪。”
　　还月漠然道：“我不怪你，你与武姑娘本就是一对。”她说到这里，声渐凄切，“我命当如此，你不必在乎我。”
　　悟继之胸口一热，道：“我……我送你玉面，不是在戏弄你……”
　　不想还月神色倏变：“你与武姑娘那般亲密，却又来与我纠缠不清，难道你还想二女共侍一夫吗？”
　　不待悟继之解释，她切齿拊心道：“我生平最恨轻薄的男子，纵使你有恩于我，倘若你心怀不轨，我便……我便……”
　　她恨恨凝睇着悟继之，直至泪珠接连从面具下滚落，她一拂袖，就此离去。
　　悟继之上一次见到还月这般怀着恨意，还是在她入魔的时候。现下她以这样的眼神清醒地望着他，几让他肝肠寸断。
　　他不听端木瑶的劝告，最后果然落得这个下场，只怕还月今后都不会再与他说话了。
　　他与师妹明明只是骨肉之情，为何还月这般在意呢？
　　仙霞岭上万竹疏寒，清风拂过，吹得竹影汲汲。悟继之穿过竹林，回到营地，武舜英仍未就寝，见他返回，远远迎了上来。
　　“师哥，我瞧见还月姑娘回来，脸色好像不太好，你是不是话说太重了？”
　　悟继之意下怅惘：“她……心里应当挺恨我。”
　　“师哥，你还有我。”武舜英伸臂环住悟继之，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明儿我们一起去跟还月姑娘道歉吧。”
　　悟继之摇了摇头，还月便是因着他和小师妹才生的气，他怎能再带着师妹去找她？
　　武舜英靠在他的胸口，娇羞道：“师哥，你心里只想着我，我好欢喜……”
　　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悟继之心烦意乱，便没有听到她的低语。
　　等到次日，悟继之没有提出去找还月，武舜英只当他心无旁骛，待他越发如胶如漆。
　　端木瑶已习惯了师兄妹俩这般，还月又从不与人搭话，她开始并未觉出异样，直到见悟继之愁眉不展，又总是向着车后望去，她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她心念一转，便猜出定是悟继之去找了还月。这后生不通世事，在感情上又实在呆板，端木瑶放心不下，借着切磋的缘由，拉着悟继之走到无人处，问道：“你跟那姑娘和盘托出了，是不是？”
　　她口吻亲切，好似长姊关怀至亲一般。悟继之心底一酸，将前夜所历都说与了她听。
　　“你与你师妹关系太好，她自然会介怀。”端木瑶年长他几岁，立时便猜出了这些少年男女的心事，“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和你师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悟继之困惑道：“师妹……就是我师妹啊？”
　　端木瑶语重心长道：“也许你自己都不知晓，你对你师妹是有情还是无意。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也有，但大多数女子还是希望心上人只爱自己一人的。”
　　“便像那位界青的姑娘一样，你若是真心爱她，就不该再与你师妹过分亲近；你若爱的是你师妹，亦当如此。”
　　悟继之半知半解，问道：“端木舵主，什么是爱？”
　　“我现在说与你，你也未必能明白。爱有动情，有动心，孰优孰劣，却也难明。情是雨水之欢，心是彼此牵绊。”
　　“能让你动情的女子，未必能让你动心，反之亦然。也许你动情的是一个，动心的却又是另一个，至于你心底究竟更爱哪一人……”她抬手按在他的心口，“这些答案，只有你自己知晓。”
　　悟继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回想与师妹、与还月相处的朝朝暮暮，却想不分明。
　　想来荒唐，他竟对两人都动过情，也动过心。
　　他原先只当师妹是自己的小妹子，可他现在却知晓，他与师妹彼此凝望时，与她肌肤相亲时，心头涌动的暖流，并非是对至亲的感情。
　　可他又并非全心全意想着师妹，还月的身影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难道他当真是个花心的男子？
　　还月的责备犹在耳边，他的确轻薄了她，也轻薄了师妹。他与她们独处时，心中想的只有对方，却转而将另一人抛在了脑后。他自觉所作所为实是对不起她们，他愈想愈恼，各种念头越发驳杂。
　　端木瑶见他迟迟思虑不明，叹息一声，唯独在这一方面，她开导不了这个少年。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那许多的不如意，也是需要切身经历过，才能得出结果的。
　　这一夜，悟继之虽得入梦，却为凄迷穷愁所扰。一时梦见还月摔碎了他赠与她的玉面，一时又梦见师妹指责他负心、离他而去……
　　恍惚间梦中只剩下一地玄石，悟继之独身站在玄石之上，如堕烟海。少顷，一只八臂六首的巨大身影乍现，一举抓起悟继之，要将他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