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此时无语胜千言

　　悟继之虽得谷主允可，在谷内住下，但居所附近常有百花弟子习武，虽并不如何扰人，武舜英却犹嫌那处人声聒噪。
　　念及云木香也说师妹需要静养，悟继之只得在谷内另外物色了一处幽僻之所，花了月余砌了座简陋的泥胚草庐。
　　庐庾仿着深谷的竹庐所建，仍是一间正厅、三间内室。草庐建成后，悟继之不禁莞尔：自己从深谷出来，兜兜转转，不过是又到了一处深谷。
　　谷主既允可了悟继之学艺，他便没有急于这一时。从武当山离开时，师妹曾撒娇要他下厨，但路上一直未有机会。
　　悟继之向云木香打听了哪些食材有益滋补，次日便制了把猎弓，在谷内飞苍走黄，可谓“大杀四方”。大至山羊香猪，小至锦蛇竹鼠，上至白鹇红耳鹎，下至乌鳢黄沙鳖，天上地下水中无往不猎。
　　云木香几次撞见他捕猎归来，都不禁皱眉：“让你不打鹿，你还真就除了鹿什么都打。”
　　悟继之捕的猎物虽多，但所会的手艺却只有那几样。百花谷的飞禽走兽种类远非深谷能比，好些食材他都不知该如何烹饪。
　　这日他听云木香描述了一道“蛇咬雀”，需用蛇与鸡同烹而成。他将乌骨鸡与百花锦蛇的肉洗净、切丝，加入葱姜豆酱等料烧滚，可待烩成却腥腻无比，难以入口。他用柠檬叶、瑞连草等物调味，却依然如此。
　　他中午只预备做几样小炒，这一盘大菜才是重头，倘若做不好，光让师妹吃那些素菜怎么行？
　　悟继之心急火燎地去请来云木香，她只看了一眼便道：“你得用先用葱姜水煨一遍，重新下锅烧滚调味，最后再勾芡，拌上柠檬叶等佐料，你这样直接下锅煮怎么成？”
　　悟继之小心翼翼道：“云姑娘，你看我这还能补救吗？”
　　“重做吧。”云木香果断给了判决，“你这人也是，不会做的菜，你硬要做来干什么？”
　　“你说我师妹要精心调理，我就想着让她吃点好的……”
　　“你现在想着对你师妹好了，早干嘛去了？”云木香嘴上不饶人，悟继之想起自己一路的确没怎么关注过师妹，越发愧疚。
　　云木香看他一脸沮丧，终是心软了软，道：“行吧行吧，你去备好食材，我给你做……”
　　她刚答应，悟继之便箭步冲了出去，看得云木香连连摇头，实不知是这少年太会演戏，还是当真心大。
　　悟继之重新捕来乌骨鸡和百花锦蛇，却没要云木香帮他做。这道“蛇咬雀”工序不算复杂，他听云木香细致说了一遍，心中已有了底。这一回云木香在旁指点，他做起来便再无差池。
　　等他做好这道大菜和其余小炒，早已过了饭点。他留云木香用饭，云木香瞧他在情之一字上全没开窍，有心提点：“你要想你师妹早一点好，就多单独陪陪她，明白吗？”
　　悟继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云木香重重一叹，径自去了。
　　悟继之将饭菜给武舜英和还月端去，还月只简单吃了几口便回房了，悟继之正要留她，想起云木香说的话，又收回了话头。
　　他看向武舜英，她眉眼盈盈，正望着自己。
　　“今天弄的迟了点，你可有饿着么？”
　　“我不饿。”武舜英低头摆弄起衣角，“师哥，你还记得有次师父出谷，没人做饭，咱俩饿了好几天么？”
　　悟继之自然记得，那一年他只十岁，还没开始学习烹饪，有天师父突然只身出谷，他和师妹吃完了干粮，师父仍迟迟未归。兄妹俩饿得前胸贴后背，武舜英年幼体弱，身子不住发颤，频出冷汗。
　　悟继之心急如焚，趁着还有气力，他跑到竹林外好容易抓了只雉鸡，连毛也没拔，调料也没放，生火便煮。他和师妹就着这锅满是腥臊的整鸡，勉强挨过了这一顿。
　　那之后只过了两天，师父便归来了。但那两天六顿里，悟继之只有不断重复着捕鸡、水煮，每每看到师妹吞着那难以下咽的鸡肉，悟继之便内疚不已。师父归来后，他便求师父教自己做饭了。
　　是了，他做饭的初衷，便是为了师妹。
　　“我怎会不记得，我后来学做饭，便是因着这事。只是那时苦了你，要吃那样的东西。”
　　武舜英挨近悟继之，她身上的幽香沁入鼻端，悟继之不禁微微醺然。
　　“师哥，自小到大，我从没觉得你做的饭难吃。”
　　小时候的一幕幕跃入眼帘，悟继之思绪万千，道：“师妹，你还记得你是几时来到深谷的吗？”
　　武舜英疑惑地看着他，她自记事起便与师哥住在一起，自己不是生在深谷的么？
　　“你来深谷时还只有三岁，也难怪你不记得，那时你还只有这么小。”悟继之说着，伸手对着武舜英比划了下，仿佛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婴孩。
　　“师父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对我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你要好生照顾她。’”
　　武舜英面颊生晕，羞答答地不去看他。悟继之忆起师父留下的嘱托，不禁黯然：“师妹，我实在是对你不好，明明师父要我照料你一生一世的，可才没过多久，我便害得你病成这样。”
　　武舜英闻言，双瞳剪水，杏目流波，一时生出万种风情。悟继之对上她的眼眸，心头竟悸动了一瞬。他上次看见这样亮晶晶的眼睛，是在小村初遇还月的时候。
　　“师哥，我心里没怪你……我路上这样，都是做样子的……”武舜英桃腮拂拂，声音微不可闻，“你那晚跟还月姑娘说话，我都听到了。我心里挺同情还月姑娘，她在路上对我也很好，只是……你们为什么要背着我说……”
　　悟继之与她青梅竹马，又怎会不知她的性子。他知她在闹别扭，却没想到原因在此。
　　他注目望着武舜英，她比之自己印象中的婴孩，确实长大了许多。她在深谷时还是长短不一的碎发，现在已经及肩了；她的娇躯也微微有了少女的曲线，透露出青春的活力。可在他心中，师妹却还是那个动不动会耍些性子的小妹子，灵动明慧，偶尔又有几分娇憨。
　　他心口微热，轻轻揽了武舜英入怀：“师妹，师父走了之后，你便是我最亲的人了。这趟出门，我许多地方都没顾及你的心情，你别放在心上。今后无论去哪，我都待你像从前一样的好。”
　　武舜英依偎在他胸口，闭目不语。他以前搂着她的时候，内心只有静谧、祥和。可如今，他感受着师妹脸颊的温热，不知为何，自己的脸上竟也渐渐升了温。
　　二人一直相依到新月初生，桌上的饭菜仍一筷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