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醉来颠行弄此刀

　　武舜英见悟继之举动木然，拉了拉他衣袖：“师哥，我说着玩的，快吃饭吧。”
　　悟继之回过神来，这时门口传来一众喝彩，只见一名长衫男子在酒楼口摆开条桌，将折扇、惊堂木、紫砂壶在桌上一一码好，又搬了张太师椅，端坐其上，朗声道：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莫能济世安天下，枉为男儿大丈夫！各位听客看来，有钱帮个钱缘，没钱捧个人缘，咱们书接上回，接着讲那‘襄阳之围’。话说南宋开庆元年……”
　　悟继之没听过评书，也不知晓这段故事，却被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吸引了去。
　　忽闻邻座一个魁梧大汉粗声粗气道：“这白脸说的文绉绉的，老子半个字都听不懂。喂，你给我讲讲，他都说了些啥？”他朝另一人吆喝道。
　　那位说书先生一开口，酒楼大堂便都安静下来，人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汉子大声嚷嚷，实煞风景，酒楼中人都不禁皱眉。
　　被问话的那人本不欲回答，待见了汉子满脸虬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得道：“这位先生说的是前朝一位郭姓大侠，一生为国为民、镇守襄阳的故事。这回说到蒙古大汗蒙哥亲率十万大军南下，要一举攻破襄阳城……”
　　悟继之急欲知道故事前情，也留心着邻桌的对话，他听那郭姓大侠毕生都在镇守襄阳、保境卫民，好生仰慕，于是向乐思归小声问道：“乐兄，你可知这位郭姓大侠是谁？”
　　乐思归想了会儿，道：“我来襄阳时倒没听过这位先生说书，不过史书记载蒙哥南下攻的是巴蜀一带，并非襄阳；而当时襄阳也不曾有过郭姓的守将，所以我想这大概是坊间杜撰的人物吧。”
　　他见悟继之听后流露出失望之色，忙改口道：“即使是杜撰的人物，大多也有对应的原型。也许那时民间真有一位这样的大侠，因此才被评书传唱了下来。”
　　悟继之点了点头，继续听说书先生讲述。
　　不觉一回终了，那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评道：“所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这位郭姓大侠最后虽为国捐躯，但其一生确可堪为‘侠之大者’！”言罢，叫好之声轰然雷动，悟继之亦深自赞同。
　　不想邻桌那大汉唐突道：“什么‘侠之大者’，照我看就是个伪君子！”
　　他音声洪亮，满堂宾客俱向他望来。说书先生将折扇一收，遥指大汉道：“这位壮士有何高见？”
　　那大汉道：“这人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怎么到最后又没守住襄阳？”
　　说书先生正颜道：“当时蒙古强，南宋弱，南宋亡国已是必然之事。郭大侠不愿屈服于蒙古铁蹄，这才在城破之日以身殉国！”
　　他字字铿锵有力，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叫绝。那大汉满不在乎道：“我看哪他压根就没什么本事，又怕丢了城打了脸，干脆借着兵败，欸——死了拉倒！”
　　悟继之闻言怒气上涌，拍案而起道：“这位大侠真有其人也好，旁人杜撰也罢，他的故事便是当年镇守襄阳的大小将士的写照。此地如今能安居乐业，与这些先烈脱不开干系，你何故出言辱骂？”
　　“切，老子又不是襄阳人。”那大汉将头一转，对悟继之道：“你不服气？敢不敢出去比划？”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木桌登时断做两截。
　　乐思归见了他的掌力，挑了挑眉：“我道是哪里来的莽夫，原来是狮相门的蠢材。”
　　大汉怒目圆睁，还未答话，悟继之便道：“好，我来跟你较量较量！”
　　那大汉指着悟、乐两人道：“你俩都给我出来！”大堂上愈吵愈闹。
　　却又听得一个声音道：“诸君请先打住，且让小人来为这位壮士说道说道。”
　　说话间走出一位少年，其头裹帻巾，短褂长裤，可不是酒楼跑堂的小二么？
　　那大汉恶狠狠道：“怎么，你也要跟我打？”
　　那小二慌忙摆手：“小人可不敢，不过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主打个和气。”
　　大汉鼻中出气，道：“好，你说说看，看你能给老子讲出个啥！”
　　酒楼众人见一个小二出来给江湖客打圆场，都暗暗称奇，各自猜想那小二要如何摆平这桩事。
　　只听小二道：“壮士说那郭姓大侠是伪君子，所谓伪君子，乃是表面正派、内心卑鄙的虚伪小人，此等假冒伪善的欺世盗名之人必然会言行不一、心口不一。然而这位郭大侠常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其毕生坚守襄阳，矢志不移，此谓言行如一；这位郭大侠的夙愿是保境安民，其至死未让蒙古铁骑踏进襄阳，此谓表里如一。如此言行如一、表里如一的坦荡之人，又怎能说是‘伪君子’呢？”
　　他谈吐大方，有条不紊，话音刚落，便引得众人称好如雷，声威震动，竟不亚于那说书人评书之时。
　　那大汉恼羞成怒：“凭你也敢来消遣我！”说着，探手往小二肩上抓去，悟继之与乐思归同时抢身去救，那大汉双掌齐出，与二人各对了一掌，大汉身形一晃，悟、乐二人却是向后退了两步。
　　悟继之退开时，顺手将那小二拉到身后，对大汉道：“这里地方小，我们出去打！”
　　这大汉能震开他与乐思归，只仗了膂力过人，并非内力刚猛，他有把握一战。武舜英与还月正要上前助阵，那大汉见对面一起拥来，从座下抄起一杆铁枪：“干什么！人多欺负人少？”
　　乐思归伸手拦住众人，道：“江湖规矩，单打独斗。今天既是在下做东，怎能劳烦悟兄出手？”
　　他从座旁取来自己的朴刀：“咱们也别出去了，打个架要不了那么久。”他竖刀斜上一指：“伏龙坛，乐思归，请赐教！”
　　那大汉却没报上门派，只道了句：“姜伏虎！”
　　二人行过礼，那大汉恼他言语轻浮，当即挺枪刺来，乐思归双手执刀，左右开划。二人使得都是沉重长兵，挥舞起来大开大合，过招虽慢，却十分考验双方力道。
　　刀枪碰得几合，姜伏虎双手滑把，枪尖直出，乐思归收刀横挡，姜伏虎沉声一喝，双手运劲，连出数枪，枪枪长驱直入。他枪已逼近，乐思归只有横刀挡架。待接到第五枪，姜伏虎长枪一震，乐思归退开好几步，以刀扫地才稳住身形。
　　悟继之暗暗为他担心，乐思归却大笑一声：“好！看来今日不喝酒不行啦，小二，拿酒来！”
　　那小二也不多问，立时抱来一坛好酒。乐思归饮到微醺，将酒坛放在脚下，复又摆开架势：“再来！”
　　姜伏虎见他对敌饮酒，显是未将自己放在心上，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枪扎一线，直取乐思归心窝。乐思归身形一晃，脚变仆步避开此枪，而后右手屈肘藏刀，一招“要离刺庆”回击对方。
　　姜伏虎枪身一沉，变招下劈，乐思归倒肩抢背，以“黄龙滚地”躲将出去，随即右腕内翻，刀向左倒，转体举刀斜砍下去。
　　姜伏虎使开枪法八母，“封、闭、提、掳、拿、拦、还、缠”，上来则绷，下来则压，彼开我遮、彼收我还。他手中铁枪舞得虎虎生风，可饶是乐思归一步三摇，他竟一枪也攻不到对方。
　　乐思归脚踏“醉八仙步”，进退闪转，醉而不乱。姜伏虎久攻不到，心生焦急，招式便有了破绽。
　　乐思归瞧准时机，一手扶住枪柄，上步旋刀，以刀背砸击其腕。姜伏虎吃痛，松开铁枪，乐思归随即夺枪，以枪杆猛戳其小腹，姜伏虎身子一弯，几要把吃下的酒菜全吐出来。
　　乐思归抓住这粗莽大汉的后背，将其连人带枪掷出了门外，而后屈膝盘腿，凭空半蹲，右手收刀斜举，左手作钩自下而上成端杯式，以一招“太白举杯”收尾。
　　他一收定，酒楼内掌声、喝彩声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