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亡兮流兮何处安（其二）

　　室述辅连连向悟继之道谢，还叫那小和尚向悟继之跪下磕头，突然受此大礼，悟继之一惊，忙去扶那小和尚。
　　室述辅道：“施主虽未施医术，却也约等于救了他性命，还请受了他这一拜。”
　　悟继之仍觉此礼太重，固辞不受，室述辅便道：“好吧，那老衲此后定为施主诵经千遍，祈求施主事事平安顺意，一生福泽绵长。”
　　悟继之灵机一动，道：“大师若要言谢，不如将我等送到对岸吧。”
　　室述辅欣然答允，他施展身法，将悟继之四人连同入魔的还月一一送到暗河对岸。以此作为答谢，倒免去这位老僧日后为悟继之诵经千遍了。
　　悟继之到得对岸，莫名回头望了一眼。在和二僧相谈时，他总觉得隐隐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不是随行的众人，也不是老幼两僧。
　　他寻思许久，才想起这份感觉的源来——是在他看向小和尚眉心血痕的时候。他越发回想，越觉得那血痕像极了一只眼睛，一只紧闭的眼睛……
　　之后，悟继之一路背着还月，携同郭彦等人，依照义父所绘的地图，找到了离开深谷的道路。这些道路与伏羲六十四卦颇有关联，不仅布置隐秘，而且变化多端，若非得人指点，恐怕永远也走不出去。
　　悟继之暗暗心惊，不禁猜想室述辅是如何通过此阵的？
　　如此边想边走，不觉已到了深谷出口。谷内草木繁茂，可到了此处却只有一地焦黑玄石，地上依稀有些淡薄的痕迹，似是以什么物事劈斩所致。
　　悟继之望着满地肃杀之象，隐隐猜想当年这里应当发生过一场大战。
　　众人迈出谷口，谷外仍是群山环绕，一望无际。悟继之深自担忧，众人从小村出来未携干粮，倘若一直困在大山之中走不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正犯难间，猴儿忽指着一处吱吱而叫，悟继之顺着猴儿所指望去，在某座山脚下依稀有圈被栅栏相围的营房，似是一座寨落。悟继之看了看周围三人，暗暗叹气，四个人只会杵着干瞪眼，眼力还不如一只猴儿。
　　几人沿着山谷缓缓下行，待到达那处村寨时日头已落。众人空腹赶了一天的路，早已饥饿难耐。不少寨民正从家中端出晚饭，同左邻右舍拼成一桌。
　　悟继之出面，恳请一户寨民予些干粮充饥，不想此地寨民颇为好客，立时便邀几人入坐。
　　悟继之担心无人照看还月，为免她再伤及无辜，他并未入席，只托阿牛替他打些饭菜，结果此人狼吞虎咽，压根没听进去悟继之的话。
　　悟继之面色微沉，反倒是郭彦和小男孩给他留了饭菜。
　　饭后，悟继之请郭彦去找寨主商量借宿一事，他则带着还月和猴儿远远避开众人。还月自跌下悬崖后便昏迷不醒，她伤口汩汩流血，肌肤几无血色。
　　悟继之留了些饭菜给还月，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他不知道入魔之人会不会感到饥饿，但他知道给濒死之人喂食无济于事，他所做的这些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喂了几口后，还月闭着的眼眸却动了动，悟继之生出些许希冀，正要再喂时，还月猛然睁开眼，一举扑倒悟继之，扼住了他的咽喉！她筋骨应该摔得粉碎，可双臂依然有着那一股怪力。
　　悟继之被她死死压住，挣脱不得，猴儿也阻拦不住，急得窜了出去。
　　悟继之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渐渐模糊，只剩下还月一双饱含着恨意的眸子。
　　“为什么……”
　　悟继之的意识消散前，隐约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赶来，想要推开还月，他最后听到一句：“阿牛，愣着干嘛，帮忙啊……”随后，便没了知觉。
　　悟继之再睁开眼时，他躺在一间寨屋中，郭彦和男孩陪在他身边。
　　悟继之问道：“还月呢？”
　　郭彦指了指屋子一角，还月已被五花大绑捆住，丢在那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把她捆起来，她怕是要把这寨子也掀咯……”
　　悟继之没有怪他，即使还月被牢牢捆住，仍在剧烈挣扎着，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悟继之看着她这幅模样，心如刀绞。
　　他休整了一夜，次日便在寨中打听有无通往外界的道路。寨中虽处处简陋，但寨民却个个精神抖擞。
　　猴儿忽然拉了拉悟继之的衣角，悟继之转头望去，只见一处空地上，有几名青年正在习练武功。悟继之观其架势，似乎是武当派的路数。他又看了几眼，认出这是“武当长拳”。
　　当初师父要教他，他挑三拣四地不肯练，如今想练也习而不得了。
　　悟继之走向那些青年，想要讨教一番。可那些青年却挠头一笑，说这些武功都是寨主所授。
　　悟继之询问寨主为何会武当派的功法，那些人却说起了寨子的由来：
　　原来此寨隐于山中，一直与世隔绝，寨中当家已传了十余代。后来，世间不知因何大乱，此地虽然偏僻，却也来了许多流民，遂被寨民称为“亡流寨”。
　　但随着流民渐多，祸事争端也越来越多，更有恶徒聚集为非作歹，幸亏老寨主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身高深的功法，这才驱逐恶徒，令山寨得保平安。
　　悟继之听后，对这位老寨主心生敬意，正要前去拜会，却听得一声娇笑：“我看你们武功都粗陋的很，还是我去会会你们老寨主吧。”
　　悟继之心中一动，惊喜地转过头去，一个身穿短褐的少女方撂倒一名青年，正洋洋四顾。
　　那少女看到他，雀跃道：“师哥！”这少女正是武舜英。
　　悟继之快步奔到她身前，问道：“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师父呢？”
　　“师父怕你找不着路，让我在这里等你。”
　　“哦……”悟继之有满腹疑惑想向师父问明，听说师父已走，心头一暗，又问道：“那师父有留下什么话没？”
　　少女忽然晕生双颊：“师父让你……让你……”
　　悟继之见她忸忸怩怩的，好奇道：“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让你……让你照顾我……一生一世……”少女低下头，摆弄起衣角。
　　悟继之还道师父吩咐了什么要紧之事，闻言一笑：“那是自然，便是师父不说，我也合当照顾你。”
　　不想武舜英听了这话，登时满面红云，轻推了悟继之一下，转身便走。悟继之见状连忙拉住她：“慢着师妹，我有话要跟你……”
　　武舜英更加慌乱，捂住双耳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悟继之正色道：“别闹，师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武舜英见他神色凝重，于是安静下来。悟继之将别后之事一一道来，尤其将小村中的事巨细都同她说了。他一直思虑不清这些事，师妹虽然小他两岁，但素来机警，一定能想出些苗头。
　　武舜英沉思了半晌，道：“师哥，那位老道长临终仍劝你不要出谷，只怕去做‘太吾’当真是件危险的差事，不如我们就此回谷吧。”
　　悟继之迟疑道：“可是师父……”
　　“你想想，这‘伏虞剑柄’一定干系重大，师父既然要托付给你，为什么从来没透露过半点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