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暗影中坠落

　　就像是世界不再有颜色这个概念，或粗或细的线条成为主要的构成部分。
　　就连黑白的概念都不复存在，能够感受到的仅仅是仿佛能将一切吞噬的黑暗当中，偶尔出现的浮空掠影。
　　薇拉妮娅睁开了双眼，线条与阴影层层叠加的世界又出现在了眼前。
　　紧随其后的，是难以忍耐的头痛，还有耳边阵阵传来的晦涩低语。
　　像是期待着她的重访，像是邀请着她，像是评价着她。
　　像是在酒吧唱歌时，一首歌结束后，因为聚光灯的照射遮盖住了眼睛，只能听到隐隐议论声的听众们。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脱离了剧烈痛楚的薇拉妮娅捂着脑袋，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刚刚......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
　　我差点被他杀了？然后是，齐林格斯出现了......
　　还有，他们说拿女孩换赏金......目标是我？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约翰尼！对了，他们抓住了约翰尼！
　　薇拉妮娅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发光影子。
　　这个影子的波动幅度与往常差异很大，含有多种颜色的影子边缘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波浪，面积也扩大了一些，像是被风吹着的残破旗帜。
　　薇拉妮娅做了一个深呼吸，哪怕她现在根本不需要呼吸。
　　屏息凝神，想象着现实中周围的世界。
　　耳边晦涩的低语声愈发变大，仿佛“它们”向着薇拉妮娅的距离靠近了许多。
　　低语开始变得有距离感，有些像是从薇拉妮娅的身边经过，有的像是在很远的距离。
　　不止是正常人类能够听到的分贝，一些更加细微，难以捕捉的低语声出现，仿佛变成了一片海洋。
　　重叠的低语声汇聚在一起，仿佛变成了同一个声音，而单独出现的低语声又分裂成了多个声音。
　　薇拉妮娅感觉自己像是在巨浪中的一艘小船上，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专注精神于想象中。
　　紧接着，一片由线条勾勒，层层叠加的现实画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总算......成功了。
　　薇拉妮娅刚松了一口气，低语声就像是被调高了10个分贝，十分炸耳。
　　眼前的线条几乎又要崩溃，薇拉妮娅只能强忍着头疼重新将注意力凝聚回来。
　　她要救人！
　　很快，线条又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只是不再是素描画像般清晰，眼前的世界就像充满噪点的老旧胶片电影，十分模糊。
　　薇拉妮娅强打着精神，辨认画面中的情况。
　　一个有着宽厚下巴的少年，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孩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穿着全身罩袍的人。
　　是齐林格斯和那个强的不像人的非凡者！还有约翰尼，他是晕倒了......还是死了？
　　咬了咬牙，薇拉妮娅开始寻找自己的身影。
　　我......一个女孩，看起来可能也像男孩子，而且应该是十分狼狈......
　　很快，薇拉妮娅就在那个非凡者的背后，看见了正在跟随前方两人的步伐，僵硬的行走的身体。
　　我的身体？为什么！
　　为什么会自己在走路，我明明在这里，在我的梦里！
　　薇拉妮娅右手轻轻拖动，画面像是被抽去了帧数，十分卡顿且突兀的挪到身边。
　　我的表情看起来好呆滞，衣服破了好多个洞，鞋子也不见了......脸上的这个面罩？把我的嘴巴和鼻子，不对，是下半张脸全部罩住了！
　　这个是......超级英雄电影里，反派的那种魔法道具吗？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叫做非凡道具？非凡物品？
　　薇拉妮娅脑中灵光闪过，她突然想到了答案。
　　我的意识被这个东西赶出来了？我的意识被囚禁了！现在就像是被抓住的犯人！
　　画面是跟随着几人一起移动的，薇拉妮娅从这里得知，她的意识其实还与这个身体绑定在一起，所以才不会被留在那个海边岩石旁。
　　薇拉妮娅先是想象着被拧成长条，被抽离世界的感觉，然而当想象刚浮现于脑海，各种各样的冲动与欲望又重新填满了她的思维。
　　随之挡在她意识前面的，是如同一个障壁一般横隔在意识前的事物，让她无法从梦境中脱离。
　　不行......没有起作用......我离开不了......
　　薇拉妮娅呼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脖子拧了过去。
　　一百八十度旋转，没有丝毫的迟滞，脖子拧起，视线自然的转到了背后。
　　精神能量的流失变得异常明显，像是有人插了根吸管在吸食她的脑髓。
　　好不容易变小的低语声再次变大，薇拉妮娅感觉脑中仿佛有人在敲鼓，阵阵发涨。
　　还挺有......节奏感的，这就是人类身体自带的......天然乐器吧......
　　强迫着自己思考着什么，甚至是有些胡思乱想的薇拉妮娅，开始寻找让自己不被低语吸引的办法。
　　十分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音律的哼着歌，薇拉妮娅的嘴角向上提了提，像是想要努力凝聚出一个笑容。
　　头......好痛，那些声音......我感觉......有什么在......抢夺我的思维......
　　不行......做点什么......我不能失去自我！
　　想到这里，薇拉妮娅逼迫着自己继续微笑，随着脑中头痛造成的鼓点，口中仍然在哼着没有任何音律，甚至有些诡异的旋律。
　　她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就像是恐怖故事中会出现的，在黑暗的小巷中，等待猎物的怨魂。
　　脑中强烈的阵痛让薇拉妮娅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她弯腰捂着肚子，不停的干呕。
　　哪怕她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过了一会儿，薇拉妮娅站起身子，她重新颤抖的勾起嘴角，口中哼着声音，慢慢的转身，再次面向画面。
　　宽下巴少年的头发重新变回棕色。
　　不知死活的男孩趴在齐林格斯肩上，脸上隐约能看得见伤疤。
　　灰色的长袍披挂在最后一人的身上。
　　画面中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男孩直接丢......吧。”
　　齐林格斯张口，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刚刚我的......被你中断.......他代替.......”
　　灰袍男人回答道。
　　被中断，是指想要杀我的过程被打断吗？
　　约翰尼危险了！
　　而且根据隐约的记忆，这个灰袍男人很可能有着虐杀的嗜好，他绝对不会让约翰尼好过的。
　　薇拉妮娅眉头紧皱，嘴角努力的抬起，口中哼着声音，表情显得痛苦而狰狞，又十分的诡异。
　　声音隐约之间与脑中的疼痛不再合拍，也不知是这种痛感失去了节奏，还是薇拉妮娅自己的节奏感不再准确。
　　薇拉妮娅将画面稍微转回去了一些，她将灰袍人的方向摆在了前面。
　　然后在层叠的线条勾勒出的世界中伸出手，想象黑泥从手臂中涌出的感觉。
　　拜托......拜托......
　　黑泥从手臂中涌出，却并不是如她所想的攀附而上，猛然飞出，而是仅仅爬到了薇拉妮娅的手指上，稍微伸出去了一点点。
　　画面中，正在行走的薇拉妮娅，指尖出现了一点黑泥，朝着灰袍人稍微伸去了一点点，却又再缩了回去。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传来，不仅仅是因为黑泥本身失去了能量，而是那个灰袍人身上同样传来了压迫感。
　　就像是被上层猎食者盯上的动物一样，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无法逃离的恐惧。
　　脑袋的疼痛感瞬间变得强烈，低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钻入她的脑海，彻底侵占她。
　　薇拉妮娅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开始能听得懂那些内容是什么，好像这种同化很快就能完成。
　　一种强烈的抽离感从全身传来，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将带有溶解毒素的口器，从薇拉妮娅的头顶插入脑中，再用毒素将她脑中所有组织溶解成浆，不断吮吸着。
　　抽离感和钻入感同时传来，让薇拉妮娅几乎失去自我，强烈的矛盾感让她想要发笑，又有些想要哭嚎。
　　可是她既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能张大着嘴，捂住头顶。
　　薇拉妮娅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要被撕裂了。
　　“啊啊啊！————”
　　她的身子佝偻下来，双手用力的按压脑袋，强行瞪着双眼。
　　哪怕梦境中的自己不需要眨眼，她也害怕在某一次不小心的闭眼中，脑海中的幻觉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事物，发生在她身上。
　　然而，直到看到自己梦中的躯体的时候，薇拉妮娅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逐渐变成了毫无规则的线条。
　　仿佛这个意识的躯体正在这个梦境世界中消散，被暗影、线条与低语组成的世界同化。
　　薇拉妮娅隐隐有了一种猜想——当她被低语声侵占、身体彻底变成黑影勾勒出的不规则线条时，她将会彻底消失。
　　彻底死去。
　　她几乎把牙齿咬碎。
　　不行，根本伸不出去，这个黑泥无法伸向非凡者，更别说用黑泥夺取灰袍人的记忆，这样下去她也会死，约翰尼同样也会死！
　　薇拉妮娅双手捂着头，努力的深呼吸，耳边的低语声已经逐渐变得吵闹，她能听到清晰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像是耳鸣，又像是灵魂深处发出的警报。
　　我该怎么办......
　　薇拉妮娅看向面前的画面，现实中自己的身体，将发光的影子覆盖了上去。
　　深红色的头发被血液和海水粘在脸上，身上的白色麻布衣满是血污，双手自然的捶在身边。
　　血痕混着污渍，海水含着血水，化为水滴，顺着指尖朝着木桥滴去。
　　像是一个被看守拖拽着的囚犯，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是陪伴了自己三个月的身体，这是在他人眼中的薇拉妮娅。
　　虽然薇拉妮娅做的有些粗糙，但是她确实是在认真爱惜着的这具身体，现在遍体鳞伤。
　　被深红色头发盖住的双眼机械的睁着，眼白能看见无数血丝。
　　泪水，从眼角处黯然落下。
　　下半边脸，被一张线条和暗影勾勒出的面罩完全覆盖住。
　　等等......这个面罩看起来画质好高，不像是其它的画面，充满噪点而且十分模糊。
　　薇拉妮娅仔细回忆着，隐约想起来，自己在进来这里之前，那副面罩是泛着金属光泽的。
　　它上面......一定有特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