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仙、鲸船与兽瞳

　　“小白，你确定这上面真的是出路？”
　　袁曦和王晓清惶恐地抬头看去，她们所置身的光柱所指向的方位，正是异错之光最为强烈之地。
　　无数咬合拼接的机关构造最中央，居然长出了一张质地不知是青铜还是黄金的古怪人脸轮廓，就这样毫无道理地从分裂又拼接，宛如结构繁复无比的马赛克瓷砖的墙壁中长了出来。
　　这张金属人面整体的气质古奥而庄严，额头处长出一对弯曲的鹿角，左脸在笑，右脸却在发出啜泣，面部铭刻着完全无法辨别的蝌蚪铭文。
　　五官眉眼都格格不入，给人的印象就是把很多人的五官强行在灵界拼接了起来，通体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违和感。
　　“你信我还是信你的眼睛？去就对了！再等下去才是十死无生！快快快，已经观测到一团规模超大的裂错朝你们这边在移动了！”
　　小白的声音里终于多出了一分急切。
　　话音刚落，被拖长的鸣笛声回响在无垠的裂错空间。
　　两个少女应声望去，为突兀地从错乱的光晕中显现的事物震撼到无法言语。
　　一道又一道蓝紫色的“裂错”肆意切割着本就紊乱不堪的灵界，随后至少上百道裂错构成了一道完全通往陌生领域的罅隙。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数百道扭动着的人形黑影早已失去面貌，奴隶一般拖拽着生锈的铁链艰难地最先走出了罅隙，如履平地般拖拽着磅礴的重物行走在灵界的墙壁、地板与天花板上。
　　让人想起长江两岸拉船的纤夫。
　　这些被奴役的阴影存在确实正将不可思议的存在从更深层的灵界拉入这片正在走向崩溃的裂错空间。
　　最先钻出的是巨大的渡轮船头，一座闪耀着的女神圣像张开双翅，面露慈悲之色，想要救赎整个世界，但她的身上早就攀附了一重重漆黑的淤泥，黑暗的根须如活物般纠缠着她圣洁的神体，让圣像的微笑都散发出邪恶的气息。
　　似船非船、似兽非兽的异常存在伴随着震撼天地的汽笛与拖长的鲸鱼歌唱声从交织的裂错罅隙中显现而出。
　　巨大的阴影投射到整个灵界，四周的时空都在扭曲，一艘长满青苔、水草的损毁游轮，蒙着一层厚厚的沉积物，长满珊瑚、贝壳碎片，至少长达两百米，隐约可以看出它曾经是多么奢华典雅，但现在已经是巨兽死去之后残余的骨架。
　　然而整艘游轮也仅仅是更加未知的巨兽脊背上的装饰品，一头形似鲸鱼的紫色巨兽，张开一对蜻蜓一般的翅膀，正在虚无中搅动，它的全身都荡漾着捉摸不透的光晕，每一次振翅四周的空间都不断有新的裂错诞生，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灵界最大的扭曲。
　　它的身体几乎与游轮完全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它究竟是巨兽还是轮船，或者二者皆是？
　　仅仅是看到这超然的存在，袁曦就觉得双眼一阵阵刺痛，泪水从眼角渗出，连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哪怕一眼。
　　白渊手机的振动从未听过，扫了一眼屏幕，颜色红得像要滴血。
　　“这种情况在灵界里也很常见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袁曦故作镇定地看向王晓清，既然呆在灵界，就必须要拥有无比粗壮的神经，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这才是基本操作！
　　“靠靠靠，这种景象我是真没见过，跑路，赶紧跑路！你这小妖精到底把什么引出来了啊？”
　　但王晓清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头也不回就朝着金属人脸那张裂开似喜似悲的大嘴拼命地游去，看都不敢再看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与鲸歌，越来越近的那头“鲸船”哪怕一眼。
　　目瞪口呆的袁曦拼命地挥动着四肢跟在她身后，但王晓清一点等袁曦的意思都没有，很快就把袁曦甩开了一段距离。
　　“是鲸船，只在传说中才会显现的超然巨物，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你们今天居然会撞到这种东西……”
　　王晓清手机里小白的声音也不再稳如泰山，她甚至开始对着所谓的“菩萨”替袁曦与王晓清祈祷。
　　“传说里有人献祭了一整艘豪华游轮连同其上搭乘的数千名乘客，才在灵界中创造出了祂，祂会永无止境地巡游在裂错空间中，追逐着永远消逝的黎明，祂背上承载的游轮就是一个完整的灵界，千万别被祂捕获，一旦被拖入另一个灵界，没人救得了你们！”
　　伴随着鲸船的显现，小白口中那“永远消逝着的黎明”也命运般展现出她的朦胧面貌。
　　清冷剔透，纯白色的黎明晨曦，自交错的龟裂罅隙中照入灵界之内，给人的感觉并不邪恶，相反神圣而宁静。
　　被这黎明之光照到的瞬间，袁曦就感觉到了意外的平静，平静到几乎心如死灰。
　　万物终将寂灭，黑暗与终末才是永恒，为何要挣扎，为何要求存？不如弃绝一切希望，静待终末的黎明降临，融入那至高的永恒中去获取永生。
　　不管袁曦还是王晓清，在光中游动的动作都缓慢下来，她们的身体似乎都被鲸船带来的黎明在渐渐“冻结”。
　　“还是太慢了，王姐姐，现在你们没别的选择，只能唤请那位诡诈与欺骗的鬼神了，把祂叫醒，在裂错只有祂的影响能与黎明对抗，祂不可能有闲暇管你们的。”
　　小白的声音也正变得越来越失真与模糊。
　　“倒霉倒霉倒霉真是太倒霉了！袁曦你别傻愣着，现在只能以毒攻毒了，跟我一起念！”
　　王晓清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虚弱，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元气十足，回过头，她咬牙切齿地一字字念到：
　　“白仙观众生，此世无我无鬼神。”
　　“诶诶诶？白仙？”
　　袁曦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白仙”这个名字，进入灵界以来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过，到处都存在着祂的名号与阴影，简直就像操弄一切幕后黑手一般，现在王晓清却要让她向这个危险的家伙祷告？
　　王晓清严肃的眼神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袁曦只好勉强地念诵起来：‘
　　“白仙观众生，此世无我无鬼神……”
　　每念出一字，在混沌的灵界中都引起了奇特的共鸣，又是那种无比熟悉的玻璃碎裂之声，以及狐狸邪恶的讥笑声。
　　袁曦的脑中，随着她念诵起那个名号，缓缓浮现她初入灵界时，曾经看到过的，那头拥有着金色眼睛的白色狐狸。
　　现在祂又直勾勾地看向了自己，舌头探了出来，露出泛着寒光的獠牙。
　　祂朝袁曦飞扑而来，没等袁曦去躲，祂似乎钻进了自己的体内。
　　随着狐狸钻入体内的瞬间，袁曦感到心头被一股无法言说的恨意紧紧攥住，强烈而凶猛的感情正在胸膛内雪崩般爆发，袁曦觉得她的头疼的简直要炸裂开来，但这恨意却根本无处抒发。
　　为什么是她遭遇了这么不讲道理的事？究竟是谁玩弄着自己的命运操控着这一切？
　　为什么她仅仅是想要独立而有自尊的活着，有人都不允许？
　　为什么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重又一重的枷锁加诸她的身体，沉重的负担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
　　袁曦觉得那条银白色的狐狸似乎正在她的体内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她自己甚至都要变成这头邪恶的狐狸了，强烈的冲动令她想要撕碎一切束缚、打破一切枷锁、让稳固的秩序彻底崩坏，最终去拥抱彻底走向混沌的自由……
　　少女并未意识到，自己正感到剧痛的右眼，居然正悄无声息地变成独属于野兽的暗金色竖瞳。
　　寒冷彻骨的黎明，正在这充盈着对世间一切存在无差别恨意的金色竖瞳的注视之下，自袁曦与王晓清的身上黯淡些许。
　　“你果然是超级通灵的敏感体质啊，居然连白仙的影响也能运用……”
　　王晓清如释重负地看了袁曦一眼，挥手示意袁曦赶紧跟上。
　　“白仙的嗟怨与黎明的寂静是绝不相容的，黎明照到哪里，就用你的眼睛看向哪里，为我们开辟生路。”
　　她们又重新恢复了行动的自由，如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艰难地挥动着四肢，驱散着越发清晰的黎明，依靠着袁曦那只光芒越发黯淡的兽瞳的庇护，逼近那最后的生路。
　　那张鹿角人面正在缓缓闭合着的裂口。
　　“咚，咚，咚——”不知自何处响起的雄浑钟声，既是丧钟又是晨钟，进一步撼动着本就不算稳固的灵界。
　　那条恐怖的鲸船划过的轨迹，本就不稳定的裂错灵界空间，被它磅礴的体型压垮，崩碎的灵界化作无数玻璃碎片四溅，随后是更多浑浊的裂错出现，追逐着里世界的恐怖存在，后方还有无数体型相较更小的裂错生物不断显现出形体——
　　飞蛾、驯鹿、鸟群、鱼群、猫狗……千奇百怪，一切都混乱无序，都发出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刺耳尖啸，落入袁曦的耳中，居然会觉得这些里世界的怪物都在共同合唱着一支旋律古奥的歌谣，礼赞着遍照万物永远寂灭的冰冷黎明。
　　与此同时，自仍然基本完整的另一侧灵界，或许是因为少女们的祷告，或许是感知到自己的领域被入侵，一道银白色的狐狸幻形，同样正缓缓凝聚成型。
　　体长数十米，相较鲸船却不过婴儿般的体格，从摇摇欲坠的灵界深层以优雅的步伐走到台前。
　　身后六条泛着妖异霞光的尾巴正在摇晃，对鲸船示威般龇牙咧嘴。
　　白狐的身周，灵界的幻光中，三样奇特的宝物被祂自里世界中唤出——
　　一朵娇艳欲滴的白色花朵，花瓣上还停驻着芬芳的露珠。
　　一根永远燃烧着的赤红色蜡烛，蜡烛的烛火中映照出某人独舞的身姿。
　　一道香火永不熄灭的紫色香炉，炉身之内不断响起有人正在被灼烧的惨叫。
　　看都不看袁曦与王晓清一眼，咆哮着的六尾白狐牵动着三样至宝，自灵界与虚无的夹缝中朝唤来黎明的鲸船做出一记华美的扑击。
　　一圈圈纯白的花朵在渡轮的两侧怒放，驱散讨厌的黎明。
　　鲜红的烛火自下朝上要将整艘渡轮点燃，巨鲸在妖异的火海中翻腾身体，发出不悦的长嘶。
　　倒悬的香炉之中，滔天的骨灰洒遍灵界，骨灰中投影出无数啜泣着的人影，它们发出绝望的悲鸣，都佩戴着银白色的狐狸面具。
　　冲向无数自异域闯入的“裂错”生物，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乱战。
　　而巨大的白狐本尊，更是直接与体格至少是祂十倍的鲸船毫无畏惧地来上一场近距离的殊死搏杀，灵动的白狐每一次突击都在鲸船的体表留下一道不断燃烧着灰白灵火的抓痕。
　　但皮糙肉厚的鲸船根本不在乎，只是以与祂体格完全不相匹配的速度朝白狐一次又一次冲锋突击，白狐只能不断潜入世界的夹缝闪避，鲸船不断受伤，白狐不断闪避，根本看不出来谁占据上风。
　　两位灵界深层的上位者之间的争斗，袁曦和王晓清根本不敢多看这神仙打架哪怕一眼，仅仅是斗争的余波恐怕都足以将蝼蚁般的两人碾碎。
　　但同时也为她们争取到了逃生的机会，在袁曦意外运用白仙的力量点亮的兽瞳引导下，她们终于卡着点游到了嘴已经关闭一半，仅仅留下勉强一人能通过的入口。
　　王晓清游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直接一个俯冲钻了进去。
　　就在袁曦准备紧随其后也游进去的时候，吱嘎吱嘎，狞笑着的金属人面几乎完全关闭了。
　　剩余的狭隘缝隙，根本不足以让袁曦钻过去。
　　这张金属人面似乎用嫌弃之极的目光看着袁曦，准确地说，是看着袁曦右眼那只突然亮起的金色兽瞳。
　　傻眼的袁曦意识到，诚然属于白仙的眼瞳可以驱散黎明的影响，但白仙的力量显然也会被这张奇特的金属人面所拒绝。
　　另一侧，白狐与鲸船的战争却根本不会管袁曦的境遇，仍在持续。
　　虚空中回响着狐狸骇然的尖啸声，狐狸的嘴中叼着那根永远燃烧着的血红蜡烛，优雅地甩动脑袋，朝着鲸船挥洒出滔天的火雨，每一团火星都足以彻底烧毁一道来自世界之外的“裂错”。
　　白狐灵巧地再度避过火海之中嘶吼着的鲸船又一次近乎癫狂的冲锋，但鲸船似乎并没有兴趣继续与白狐缠斗。
　　祂这次冲锋似乎是一次佯攻，伴随着越发鲜艳灿烂的黎明，祂居然无视白狐从后方释放的火雨与骨灰，朝着被困在金属人面之前的袁曦当头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