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星星

　　武威闭着眼睛蛮横的撞破风障，依靠强大的身体本能，他可以轻松地在这片险地飞翔。
　　与平康坊几人被动蝴蝶式飘飞不同，他与这些驶向不同方向的微气流列车则是另外一套关系。他从不上车买票，他自己便是一个动力强劲的车头，或是一个火箭头。
　　风星人身体上有细密的气窍，这种特殊器官既能够感知风速风向，也能够变成秩序排列的列车车轮，高速的摩擦调整自身在风场中的相对位置，甚至找到高速风道中短暂产生的回流间歇主动的逆风飞翔。
　　武威是人丁稀少的武家人中，最为杰出的一人，可能也是所剩风星人中速度最快的一人。
　　与行走在刀尖上的平康坊几人相比，他要从容太多，自如太多。
　　武家人带着风的问题进入了五名城，但他们没有兴趣解决风的问题。
　　在他们看来风的问题没有答案。
　　毕竟过去的风星文明远比现在的五名城要昌盛许多，却依然没有解决其中哪怕一个问题。
　　因此武家人认为，这几个问题本来就不可能有答案。反而研究这些问题，很有可能让风星旧事在五名城重演。
　　因为曾经在风星生存过许久，武家人格外珍惜五名城这一斑斓时空的庇护所，珍视着在他们看来茂盛、生机盎然的阎浮之城。更何况他们是五名之一。
　　在武威看来，没有问题，就不需要答案，五名城的脆弱平衡不能被打破。
　　因此事实上，风的问题在五名城是一个禁忌话题。武家也是保守势力的一员，且根深蒂固。
　　而风的问题，只是五名城对于类似话题的一个缩影。
　　这其中的更底层逻辑，是五名城大部分人，不关心自身所处时空真相，不关心下一次明月是否照常升起。他们自愿活在一部分虚假之中，摒弃掉可能对五名城或对自身不利的真相。同样的因为五名城的历史，也告诉他们外界并不美好，五名城历史上的对外探索，都充满了毁灭的疮痍。
　　......
　　事到如今，风的问题所带来风星传说，早已不知是否经过武家或是其他言说者的加工编撰。其中能相信的成分有几分，施娟儿对此是存疑的。
　　在她看来，一次提问，就能摧毁一个现世之神，神也太脆弱太玻璃心，这本身就很荒诞，也不符合逻辑。这更像是一个推诿的借口，一个文明犯下更大的过错，从而毁灭了自身。却推诿到部分个体，乃至推诿到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神身上，或许后者听起来更加的唬人。
　　不过她在意不是神，而是风的问题本身。
　　对神诘问的几个问题不是重点，重点是神提出了三个问题。
　　具体点说，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她为之好奇，但同样明白这是困扰着风星人，不知道多少时月的终极问题，它们真的不一定有答案，即便是有也不是她短时间内能够触摸到的。
　　但这三个问题，本身也有信息，即便是可能没有答案的伪命题。它们也是某种可能性的方向，它们也可能是其他问题的答案。
　　恰巧，施娟儿有一个很宏大的问题，如果这三个问题不是伪命题，那么它们就是她的问题所需要的一部分答案。
　　施娟儿是豆腐西施，很擅长推着石磨磨灭豆子的坚硬外壳，这会将豆子的组织全部破坏，而后用来着泪星的卤水点出漂亮工整的鲜嫩豆腐。
　　磨豆子，点豆腐都是一个过程。而磨豆子前，还有泡豆子，之后还要过滤煮浆，最后豆浆倒入模具中到最后的豆腐，也需要时间的凝固。
　　真相包裹在虚假中，豆皮中有大豆蛋白质，这是个常理。
　　施娟儿的问题是，五名城中还有多少没有被磨灭的豆子？以及最后，能否做成成一屉白嫩的豆腐？
　　......
　　三人关系微妙，白蝴蝶独自飞在前面，花蝴蝶黑蝴蝶之间反而靠近的更近些。
　　施娟儿心事重重，求知欲旺盛的她，暂时从那个冤家身上挪开了心神。方寸锦也在四处的看着，不愿放过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抹颜色，显得很是专注。段宏几番犹豫想要搭话，却总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与切入点，再加上这种飓风中彼此要靠的很近，才能听到对方说话。
　　所以这一路，是几乎无话的。三人间没有交流，也不知道各自想要看到的东西有没有出现，好在回头时，五名城依然清晰，让离城的每个人都能感到心安。
　　段宏有些无聊，他是一个聆星人，聆星在六星中并不突出。说得上来的特产就两个，大耳朵与大嘴巴。聆星中有五名城中最大的情报组织耳子窝，也有最大的声浪造星工坊头字厂，他便出自那只耳子窝。聆星人似丝毫永远都活在喧闹中，最为八卦的他们总是能够找到最下饭的茶余饭后，人云亦云中他们也最喜欢塑造自己喜欢的明星。
　　所以聆星人都有个坏毛病，受不得寂寞。段宏看起来稳重，实则也流淌着聆星人的血，大耳朵的他，既不喜欢风星无休止的风啸声，也难以忍受在这种杂音中彼此难以交谈。这种声音在施娟儿听起来只是略显刺耳，可在段宏的耳边就总能听到一种犹如厉鬼般的嚎叫。
　　身为聆星耳子，他收集的八卦灵异事件不可不谓不多。其中风星与异乡的故事尤为的多，风的问题他当然也听说过，并且他听过的远不止一个版本。
　　在其中一个版本里，前半段与正常版本相同。不同的地方在传说的后半段，在神进入沉眠后，风星人为了赎罪将提问的种族灭绝以后，并没有停止主体的暴行。因为星球情况没有改观，生活的环境反而在加速的恶化，一部分风星人处于后悔之前的屠戮，但是更多风星人却觉得是神没有得到满足。因为终极问题而掏清的神之心里，存在一个巨大的空洞，如果不能用相同质量的人心填补那个空洞。
　　整个星球也会慢慢地空心化，经过计算大概只要一半的人口心脏，便足以填满这个空洞。
　　随后便是更大规模的屠戮，更多的无辜者、无知者、旁观者、乃至执刑者。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计算出错了，一半的心脏远不能填满神之心。
　　然而事情发展那种程度，风星人早就疯了。最后是所有人的心，都被投入那个神之心的空洞中。
　　直到最后一颗心脏投入其中，神之心依然空洞，最后一颗心脏的主人还活着，他在密密麻麻的的心脏海洋中跋涉，用脚步重新丈量了神之心的尺寸。最后他发现神之心，之所以没有按照计算中的质量被填满，是因为神之心消化了最早一批心脏后，反而因为得到了营养开始生长起来，进而导致空洞本身变大许多。
　　最后一颗心脏的主人，绝望的发现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但错误的不是计算结果，是计划本身行不通，是人心的空洞。他们因为神之心的空洞，选择用人心填补，却没有发现人心的空洞，从比例上比神之心的更有多，多得多。
　　结果就是，他们用空洞填补空洞，用问题回答问题。
　　最后一颗心脏是活着的，他独自浸泡已经开始腐败溶解的其他心脏中，眼睁睁地看着自身的皮肤四肢也开始溶解，同时因为吸收更多的养分、更多的空洞。神之心开始急速的扩大，吃掉了原本的大地、城市、农田、山脉等等。
　　最后空洞的神之心，吃掉了原本的风星，变成了如今的风星。
　　所以在这个五名城流传度很广的黑暗版本中，风星压根就没有核心，它只是一颗无心无核的空泡，所有试图从这颗心里打捞起什么的人，最后也会变成这颗空心的一部分。
　　对了，最后那颗心脏还是爬出了心溺之海，它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活着。
　　他姓武，也叫武威。
　　......
　　想到这儿，段宏悄悄地又往方寸锦的身边贴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个故事里的武威，是不是如今的五名之一，毕竟这只是一个黑暗版本的风的问题后续。
　　如同风的问题本身，都让人存疑。这个衍生黑暗版本的真实性，更要打上一个大大地问号。
　　同时黑暗版本的风星，与大部分五名城人的认知也是有矛盾的，那就是风星有核心。风星的核心虽然不大，也很难遇到，但还是有许多现在五名城中还活着的人曾经遇到过。
　　再之，这个版本也解释不了，其他残留的风星人是如何来的。
　　所以大部分的五名城人，还是认为风星曾经是一颗岩质星，后来因为某种暂且不清楚原理的自然现象，星球的表面发生大规模的地质灾害毁灭了文明主体，而后星球的地壳地幔全部被不停歇的风所卷起，慢慢发展到如今的风星样子。
　　段宏说服了自己，见方寸锦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又离他远了一些。
　　不久后，他们被一道风挡住了去路。
　　......
　　用眼睛在风星看路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首先面罩、与风中的沙尘，都会很严重的遮蔽视线。其次，有些风构物是看不见的，而很多时候，这种有一定形体的风构物又极其的危险。
　　比如现在施娟儿发现的这道风崖，它在视野中几乎不可见，听感上也只是比周边的风高频尖锐了一些。
　　但事实上，它是一道风构成的悬崖。
　　贸然踏足其中，可能被撕裂，或是运气好，只是跌入一个死风崖底，然后面对着四面风崖可能永远无法出来。
　　简单说，这里是一个天然的踏空陷阱，只是构成这个坑洞的物质只是流动的风。另外，有没有猎人施娟儿不知道，但是感知中这有些狰狞的风崖轮廓，像是破口的刀刃，上当的猎物应该不少。
　　风崖亦是风囚，既然已经发现了这座自囚的牢笼，施娟儿自然拦住了后方有些懵懂的二人。
　　若是在平地上，这种坑洞陷阱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从旁边绕过去便是。
　　但是在这风场中，构成这风崖的物质，只是裹挟着微沙的大风。它不是一个静态的场域，不仅时刻拉扯着不断后飞着的三只蝴蝶，也是这局部风场的最低谷，这才有风囚的作用。
　　它就像是一个弱化的黑洞，能够感知到它时，就已经进入了它的捕猎范围。而在它的捕猎范围外时，又被外界的乱风遮蔽感知，根本无法察觉。即便是这样，对于施娟儿依然是会者不难，他们只是踩着风崖的边上，还未跌落其中。它也不是真正的黑洞，‘风吹向哪里？’的答案也不是小小的风囚，它所兜住的风终归会漏。
　　这一点小小的有漏之风，足够施娟儿施展了。
　　只是她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这般危险的极限操作，自然不是这两位混眼司机能够做到的。
　　“怎么停住了，娟儿。”方寸锦方才回过神来，直率地问道。
　　“前面的风不对劲吧，我有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段宏看向施娟儿，语气中也有一定问询的意味。
　　施娟儿意外地看了段宏一眼，可是被面罩遮蔽，段宏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是一处风崖，如果不小心坠落其中，便很难走出来。”施娟儿解释道。
　　“那怎么办啊？”方寸锦道。
　　“我自己一人，倒是可以出去。”施娟儿白眼道。
　　“那我们怎么办啊？”段宏道。
　　“......让我想一会啊。”施娟儿凭白跺脚道。
　　“哦。”方寸锦段宏同时道。
　　段宏看了看方寸锦，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有一身魁梧壮硕身材，却在关键时候又掉了链子。又回想起，若不是这风星找不到人八卦，他定是与平康坊的那群大娘厮混在一起。他有点明白...他们输在哪里了。
　　隔着纱布看施娟儿，或许他的爱慕，也是一种慕强。段宏知道，施娟儿总是那般的不同。
　　就在他眼神要拉出丝时，施娟儿振奋出声了。
　　“有了，既然你们都没办法掌握这微弱的平衡，那么就不如信任老方的手艺。”施娟儿虽然是这样说，但动作好似过于兴奋了点。
　　“嗯？”老方。
　　段宏突然有点害怕。
　　没等他们犹豫，施娟儿拉着二人胳膊，纵身一跃。
　　“呜呼~，既然风囚困住人的方式，是让其中人失去速度。
　　那么我们，就该以最大速度冲过去！！”
　　施娟儿的眼睛里有星星。
　　“啊~”段宏没忍住。
　　“啊啊啊啊啊~~”老方压根没在忍。
　　他们眼里也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