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缺席的人

　　梦都太大，里面的故事也太多。
　　但是梦都的人，都不太不喜欢讲梦都里的故事。
　　因为一旦向内挖掘，人就会变得柔软，显得不够强大。
　　所以梦都的人，喜欢讲的故事，大都发生在梦都的世界之外，也结束在梦都的世界之外。
　　这是梦都人的习惯与坚守。
　　......
　　作为内事部门特情局，再一次扛起了侦查性的外事任务，这显然与林局的不安稳于鸡毛蒜皮的内事有关，而特情局的众人却早已习惯。
　　跳过冗长的准备阶段，众人再一次踏上银环列车，前往一处未经探索的新世界。这次有一点不一样，上次阿努没有用完的意识蚁群，还停在世界气泡之外。
　　当他走出梦都特殊气泡的隔绝保护，意识蚁群重新连接上他的意识。
　　阿努确认了，明确实找过他，之前的声音不是幻觉。只是意识蚁群是感知单位，不是记忆单位，而当时他的主体意识被隔绝在梦都气泡之内，无法及时连接意识蚁群。蚁群在脱离源生之波的地方，生命与能量都会持续性衰减。不过阿努发现只要主动让它陷入休眠，这个过程就会被大幅减缓。蚁群在自我休眠中，把明的声音信息特征都遗落了。他只能感知到，意识蚁群被明的声音刺激过产生了一定的消耗。
　　不过意识蚁群中，还是残留了一些碎片。
　　‘小心’‘回头’
　　‘这似乎是一个预警。难道...’
　　阿努想起了一种可能，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只是他还是猜测，只能提高自己的注意力。
　　这片宇宙墙并不安静，大多数新发现的气泡世界中，都有生命的存在。
　　梦都人早已习惯对外扩张，史官文明虽然特殊，但也只是他们所正常入侵的世界之一。而确定存在的大年，反而加速他们探索并入侵新世界的脚步。
　　只有种下更多的种子，才能在大年中为文明的存续多一些希望。
　　这一点，梦都的做法与史官文明其实是一致的。只是前者选择将种子放到更多的新世界，后者受限于体型选择将种子全部存放在一个气泡世界内。但都是通过提高数量，来提高生存的几率。
　　......
　　阿努坐在银环列车比较靠后的位置，前方有个话痨茱茱所以一直很热闹。
　　“每次都找到新世界才出去，梦都到底有多少个殖民世界”茱茱突然问了一个阿努想问的问题。
　　“具体数量我也不清楚，百十个吧？赢烨？”林薇眼睛不离光屏的说道。
　　“目前一共发现157个气泡世界，按照梦都官方分级。除了唯一的甲级世界梦都，此外还有13个已经完成永久驻守的乙级世界，86个处在建设播种期的丙级世界，还有24个处于高危、生态禁区、狭小等各种原因被废弃的丁级世界。
　　剩下的33个都是未经探索的新世界，我们所去的新世界就这33个其中一个，即使就在现在除了我们，还有5支小队也做着相同的事情。”赢烨的眼睛也没离开过自己的游戏，不过他还是称职的情报官。
　　“对了，史官文明也被划归废弃的丁级世界，即军方守卫序列的末端。”他又补充说道。
　　“梦都文明真大，真多啊！”茱茱自豪地发出惊叹的声音，然后习惯性地去拉荒荃的手。却落了空，她后知后觉的说道：“要是圈圈在就好了。”
　　泽龙义说道：“没办法啊，她也想出来，这不是被她家老太爷禁足了。”
　　特情局这次，缺席一人。
　　......
　　出发不久前。
　　特情局的新办公室，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使得整个维尔市的警戒水平都暗自提升，尤其是林薇看到后者时，忽然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人来了也不打招呼，林薇神态上肉眼可见的紧张。众人都大开眼界，母老虎也有害怕的时候。
　　对方带着一队亲随，为首的是一个健硕的老人，他有一头如钢针的银棕鬣发，五官如同刀削般坚毅。眼神更是有一种炙人的感觉，脸上还有一道贯穿整个脸庞的十字相交疤痕。身高也是一米九以上，要不是眼角的纹路太深，暴露其真实的年纪。即使如此，说他是一个中年壮汉，也是不会引人怀疑。
　　这是一个气场很强的人，并且身上有着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让人很难忽略他的存在感。阿努却仍然觉得奇怪，林薇的反应似乎还是过激了。
　　他回头扫了其他人一眼，发现他们的神情都很微妙。
　　有的畏惧、有的崇拜、有的开心，唯独没有警惕。
　　就在对方迎面向他走来时，他以为‘他事发了’。
　　阿努的意识逐渐下沉。
　　这时，荒荃却直接上前挂着对方的身上，随后亲热地开口叫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他就是议会上任轮值议长，梦都真正掌权者之一——荒蛮。
　　荒荃是他的亲孙女，真正的梦都贵女，无数只狼兄弟呵护长大的珍宝。上次史官文明的事情，虽然是有惊无险，却也让她的一众哥哥伯叔惊了一身冷汗。这其中即有本身对她呵护，也有荒家老爷子对其偏爱导致的上行下效。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又得跑了。”荒蛮的眼神变得柔和，脸上的疤痕也和皱纹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此刻，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溺爱孙女的爷爷。
　　“怎么会呢？我只是正常出任务啊！”荒荃赶紧解释道，语气变得娇憨起来。
　　“是，出任务可以。不过，不许去未探索过的新世界！”荒蛮语气一变，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不等荒荃反驳，转过身来直接命令道。“特情局局长林薇。”
　　林薇一个激灵，大声的正步回应道：“到！”
　　荒蛮神情严肃，以一种不许反驳的架势命令道：“我以大地战士司令，与四家长老会会长的身份命令你，此次外出探索不允许带着荒荃！”
　　林薇大声回应道：“是的！司令。”
　　这边荒荃一看情势不对，马上急道：“老头子，你干嘛！不行我就要去。”对前者称呼也一下子部礼貌了起来。
　　荒蛮瞪了一眼，一个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一样人高马大的亲随说道：“荒荆功，发什么呆！带走！”
　　后者其实已经躲得很后面，还是没逃过两位魔王的注视。只能硬着头皮大声回应道：“收到，司令。”
　　他走到荒荃前面，眼神却很躲闪，讪讪地说道：“得罪了，表妹。”
　　说完单手一提，将荒荃甩到自己的肩膀上，无视荒荃砸在他脸上拳头，在他背上留的抓痕。
　　荒荃继续手舞足蹈，并怒吼道：“老不死，你完了。荒荆功，你也完了！！”
　　“谢您的吉祥话，哎~，我就老不死。”司令调皮的回应道。
　　“别啊，表妹。我也没办法啊！”荒荆功赶紧讨饶。
　　荒荃狼家特有无能狂怒道：
　　“啊啊嗷呜~啊~~！！。”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阿努发现大家都在探索新办公室地板的奥秘。于是，也自觉加入其中。
　　......
　　荒蛮没有马上离开特情局，反而招呼林薇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林薇额头有些发汗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兄妹俩因为确实不干人事，经常伙同其他家的小朋友进行那幼稚的梦都大冒险，所以经常被荒蛮盛情招待的蒜薹炒肉。
　　谁知对方开口却是抱歉。
　　“林丫头，对不住了。你知道荒家的1号，2号继承人，这两个混小子一直在外面的世界不回来。为了保证家族传承，我实在舍不得放任这唯一的梦都内继承人在到处乱跑。”言语中有着一种挣扎的感觉，其实没人可以限制他，尤其是这种小事。这种挣扎，或许是因为他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没事，没事哈~，都是我做事太着急了。”这是乖巧版本的林薇。
　　她完全理解对方的顾虑，毕竟她也知道荒荃对于这位老人的意义。
　　......
　　等到特情局的银环列车出发了，荒荃也从软禁中释放了出来。只留下无辜受到牵连，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荒荆功。
　　荒荃脸色不悦，乘着飞车来的梦都锈带城市之一——机巢市。
　　这座城市与孤星市一样，都曾经在待拆除的名单里面。孤星市虽然也破败，但实际居住的人口并不是格外稀少，像老马那样念旧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不然那份名单上的城市拆除计划也不会中途搁浅。
　　机巢市与孤星市相比，不仅显得更加破败。甚至可以说是廖无人烟，因为过去这里发生过严重的生化事故，导致本地居民被迫集体搬迁。历史上更是一度被封为禁区，后来事件逐渐平息，才慢慢地恢复一点点的人气。
　　因居住人口稀少，这里的路灯、居民楼的窗户几乎都是黑暗的，长期以往这里也成了梦都最黑暗的城市之一。
　　阴暗潮湿，只有一些喜阴喜湿的苔藓四处生长着。而长期没有人的地方，就会被异类占领，它们或是被人类害怕，或是害怕人类。
　　林薇下了飞车，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行走时还有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好像是背包里面有液体。
　　她孤身向着七弯八绕的巷道里走去，直到一处废弃的厂房。
　　里面黑黢黢的，几乎没有一丝光芒。厂房顶部横亘着许多钢铁梁架，更像是黑暗中的监牢一般。
　　她灵活的翻上横梁，此时，黑暗厂房里多少带着些诡异。
　　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孤独的坐在横梁上，一直活泼的马尾辫也耸搭在肩头，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将头埋在膝盖间。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却不留一点防备。
　　黑暗中忽然出现点点绿光。
　　似乎有一群不知名的生物藏在里面。
　　对方在试探，不一会后，一道黑影串了出来。直扑向荒荃，她却一点没有动静。
　　......
　　黑影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没等看清楚是什么。
　　又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也窜了出来，匆匆的步伐中似乎很开心，然后笨拙地撞倒荒荃的背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竟然是一只毛色漂亮的布偶猫，她另一侧大腿，也有一只黑色孟买猫探出头来，亲切的舔着她的手掌。
　　因为腿弯的位置已经被黑猫占据，白猫有些急，不断伸出毛绒的前爪肉垫轻拍着荒荃的背。
　　荒荃一边将它抱到怀里，一边说道：
　　“好了，大黑坐好，花花别闹。陪我聊聊天吧。”
　　‘喵~’白猫找了一个舒服姿势回应道。
　　荒荃有些失神，良久后才说道：
　　“一不小心，父亲母亲已经走了15年了。
　　我知道爷爷在尽量的补偿我。
　　我知道伯叔哥哥们都在让着我。
　　我知道他们都在弥补着，我父母的缺席。
　　我为了他们放心，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傻大小姐。
　　我变得越蛮横，爷爷他们就越开心。”
　　荒荃打开背包，里面装满了猫粮，与几瓶烈酒。
　　她拿出一个盘子，倒满猫粮。两只猫都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她也打开一瓶烈酒，就牛饮般往嘴里倾倒。
　　一瓶烈酒下肚，酒神荒荃也脸颊发热。
　　情绪突然变得激昂起来，她大声吼道：
　　“可是~可是，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怪你们啊！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里自说自话！！多管闲事！！”
　　生完气情绪平复后，她继续对着这片无人工厂倾诉，转而开始慢悠悠地说道：
　　“那场意外中，我没有选择，爷爷也没有选择，父亲母亲却有选择。
　　......他们选择为了梦都牺牲了自己。
　　他们选择，缺席我的人生。”
　　荒荃靠着旁边的铁架上，又‘咣当~咣当~’喝完一瓶烈酒。
　　她脸色酡红，两眼迷离的看着依偎在她身边吃着猫粮的猫。水红的眼睛中，开始凝结着水汽。
　　晶莹的泪珠跌落在高度腐蚀的金属梁上，也有的滴落在地面上发出类似雨滴的声音。
　　“可是，爸爸、妈妈，你们一直都在啊。我已经在梦都见过许多次你们了。不是嘛，爸爸妈妈？”
　　“当然，我们一直都在呢。”
　　...
　　在她的眼里，黑色的孟买猫变成了她的爸爸，白色的布偶猫变成了她的妈妈。
　　两人温柔将她抱在怀里，并不断用手擦去她的眼泪。
　　“圈宝不哭，回头妈妈一起跟你骂那个老不死的。”
　　“对，爸爸也站你这边。”
　　“你看见你爸，跟老鼠看见猫似的，你确定敢站我们娘俩这边。”
　　“额...爸爸暗地里支持你们，精神上！”
　　“怂包。”
　　“哈哈哈，爸爸是大怂包。”
　　一辆飞车忽然从天空划过，飞车的光芒透过已经变形开裂的钢制屋顶。洒在他们的身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瞬间的投影。
　　投影是两大一小。
　　他们没有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