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残破怪人

　　火炉里的火，越燃越旺了。
　　火光照着一张布满道道细小疤痕，密密麻麻犹如龟裂一般渗着血的脸。
　　那张脸上的眼睛黯淡无光，仿佛深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他的脑袋很硕大，仿佛是勉强镶嵌在那瘦骨嶙峋的身躯里面一般，看起来格外突兀。
　　他望着铸剑炉里，那把被炉火烧得灼热的剑！
　　恍惚间，他灰暗的眼神深处，突然闪过几分难以抑制的狂热。
　　就这般，看了许久，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似是看着前方的那把剑，又似在喃喃自言自语：“姜师傅，一把真正的好剑，是需要用灵肉去祭炼的，是吗？”
　　他的声音犹如砂纸刮过粗糙的木头，刺耳而沙哑。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变得干燥起来，声音粗糙到几乎可以感觉到它们在空中碰撞、反弹，产生的那种不适感，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刷子在耳道里来回扫动。
　　姜荼看着那把剑，又看了一眼这个丑陋的怪人，沉默良久后点点头：“是！”
　　“我，可以吗？”
　　时间仿佛在这片无声中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变得沉重而缓慢，便连心跳声也在这片寂静中变得异常突兀。
　　铸剑房内，火焰跳动着，将周遭的沉默烘托得更加深沉……
　　姜荼看着那个男人，心中仿佛想说很多话，但即将说出口的刹那，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姜荼勉强笑道：“你暂且休息，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别想那么极端的事情！”
　　那怪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应，只是拖着仅存的半截臂膀，艰难地往姜荼身边爬行……
　　待到姜荼脚边的瞬间，他停止了前行，随后单手撑着躯体匍匐地跪在了地上。
　　“咚！”
　　“咚！”
　　“咚！”
　　他磕头的声音很响。
　　伤痕累累的面门，再次渗出了沾染着泥灰的血液。
　　但，磕头却从未停止，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我知你们想炼一把剑，我可以帮你们炼剑，我可以……”
　　“你莫要再磕头了，你可知，所谓的炼剑，是用你的身体和灵肉投入这火炉中，然后……”姜荼慌乱想去阻拦，却发现那人磕头的力气大得吓人，几乎撑着全身的力量压在头路上，姜荼竟一时搀不住。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一条苟延残喘，什么忙都帮不了的累赘，这些年，我一直活着，努力地活着，每天都吃东西，每天都睡觉，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姜荼的劝说非但无用，反而那怪人磕头却更凶了。
　　他瘦弱地身躯如机械一样，不断地磕头。
　　他的声音喃喃自语，脸上露着狰狞的笑容。
　　他额上皮肉裂开，露出阴森白骨。
　　他的眼睛被血液染红……
　　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把炉中剑，越来越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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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他叫【阿丑】……”
　　“他住在【龙溪镇】靠近山脚的破屋里……”
　　“他好像是某一天，突然就出现在【龙溪镇】里的，从来都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父亲、母亲，似乎都是一个人活着……”
　　“有人说，他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双腿和一只手，被野兽啃食了，全身都是血……有人说，他好像有一个弟弟，似乎出了很远很远的远门，也有可能死了……”
　　“总之，他活了下来，在在镇上唯一的活计，就是用单手划着那辆木板车，帮人拉点货，换几个馒头，起初有人同情，就施舍了一些东西，后来渐渐地，大家的同情渐渐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孩子们游戏【用石头打妖怪】的妖怪……更有传闻说，他遭了天谴，老天特地剥夺了他的一些东西……”
　　“五年前，他曾上过一次山，央求过我师傅一些事情，后来，被师傅赶下了山，说，他若是敢再上山，便将他另一只完好的手，也给砍了，让他成为一根光溜溜的麻杆……”
　　“离开以后的几个月，我没有了他的讯息，隐约从镇子里的人说，他好像去了【杨记铁铺】，似乎不自量力地去央求一把剑，但最后惹恼了杨记铁铺的杨大庆，被揍了个半死，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上，被太阳晒了足足一个时辰……”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从村民中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有人说他受不了屈辱死了，有人说他的尸体被野狗叼走，也有人说他离开了镇子……”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不过，似乎比记忆中更瘦了。”
　　午后的阳光很温和。
　　坐在阳光下的姜荼裹着衣服，望着屋子里躺在床上全身被包扎得密密麻麻的【阿丑】叹了一口气。
　　【阿丑】跪姜荼的时候，所有人都拦不住，直到他流了很多血，磕晕过去后，这才消停。
　　张玄看了那怪人一眼，轻轻地握了握竿子，眯着眼睛道：“他为什么要求剑？”
　　“没有说理由，就是想求一把剑，但，人都死了，求一把剑有什么用？”
　　张玄点点头。
　　紧接着看了一眼炉火上，那正在炙烤的剑。
　　良久后，张玄回望着【阿丑】叹道：“他身上有一股很可怕的执念，那股执念支撑着他活着……”
　　说完以后，姜荼点点头，长长叹息以后精神有些恍惚：“可是，用人肉铸剑，我，我做不到！”
　　张玄沉默不语。
　　大约过了几分钟以后，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被包裹得密密麻麻的【阿丑】从床上跌落下来，随后挣扎着往前爬。
　　说是爬，但其实更像是蠕动……
　　他头撑着地面，搭着那一只抓着地面的手拼了命似地往前挪动，像是一只行动缓慢，却又硕大的虫子。
　　他应该就是这样，从山脚下靠着这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挪上来的。
　　姜荼看到这一幕，急忙跑过去：“你莫要动，你全身都是伤，再下去，你会死的！”
　　张玄望着那个身影片刻，却见那个身影被绷带包着，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激动地往这边挪，一边挪，一边用手抓着兜。
　　“姜师傅，我无事，我无事……”阿丑看到姜荼以后，很激动，不顾渗着鲜血的绷带，挪动得更快了。
　　他一边拼命用脑袋撑着地面挪动着身躯，一边用一只手往兜里抓：“我这里有好东西，我不白求你的剑……不白求，不白求……”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听得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破旧风箱抽拉间发出的哀嚎，粗糙而沙哑，如同砾石相互研磨。
　　仔细望去，原来，他的喉咙管，也有一条深深的伤疤。
　　他很激动，用手拼命掏着，掏半天以后，这才掏出了一个精心包括着的盒子，打开盒子后是一粒粒碎掉的石头。
　　“这是好东西，是，灵石，仙门的灵石，我拿这个，跟您换好吗？这灵石可以筑基，可治百病，可以延年益寿……”
　　“……”
　　“这个不够，我这里还有，我这里还有银两，还有钱……所有的钱都在这里……”
　　见姜荼默不作声后，他露着讨好的笑容，又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拼命地往外掏，从胸口处的褴褛衣服处，掏出一块红布，打开红布，那是一块块带着血的银两……
　　“我不白拿你的剑，我有钱，这里是我全部的钱，够吗！”
　　“……”
　　一阵风吹来。
　　姜荼已经惊呆了。
　　阿丑见姜荼迟迟没有回应后，激动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哀求。
　　随后，他再次磕头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有这些东西……”
　　“求求你，求求你，我没用，我知道，我活着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我，我，我只希望，能为我弟弟求一把剑，他需要一把剑……”
　　“他很厉害，他的天赋很好，我想让他高兴一点，我不想当累赘了……”
　　“……”
　　他拼命地磕头……
　　“求求你，求求你……”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都可以……”
　　“……”
　　磕了许久后，目光看向了张玄，他拼命地蠕动到张玄旁边，仿佛一个疯子：“大师，大师……您有法力，我知道，您很厉害，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
　　他满是血污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张玄的道袍，毫无尊严地磕着头，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