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天鹅翱翔

　　发生在戚家夼的战役，被命名为“第一次突击”，寓意大概是再有九次，就能把倭寇彻底逐出华夏。
　　战役结束后，工兵连在基建委的指导下忙着清扫战场。其余各部陆续转入休整，总结经验、文化学习、严肃纪律。
　　所有俘虏按计划分门别类处置，剩下“没什么价值的”，全部转交给总县议——抓获几百个倭寇可是大功，这是多大一份人情？
　　毕同庆接到短毛来信，打开一看，原来是短毛大当家解释此番大战的缘由。
　　不是说这些短毛，都是些内官吗？
　　没想到竟通篇俗体字，不成体统！由左至右横排书写，不符规矩！行文直白，不合礼数！
　　真是粗鄙不堪！
　　可是骂完之后，毕同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无法相信，这场大战的引子，仅仅只是倭寇屠村。
　　这个村子距离短毛的振华城，足有百里之遥，甚至都不在成山县地界，根本与他们毫不相干。
　　可短毛竟然为了这个毫不相干的村子，发动了一场大战，连他们自己都死伤惨重！
　　毕同庆看不懂了。
　　要说短毛图谋华夏，解救苦力、救济百姓就足以收买人心，又何必如此拼命？豁出性命去救戚家夼，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亦或者只是以此为饵，来鲸吞整个成山、文登、威海卫？似乎说得过去，可又哪里不太对劲……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毕同庆看向送信来的鞠伟宝：“王大当家还有什么别的话？比如索要银钱之类？”
　　鞠伟宝摇了摇头：“还是上次那些，除了募兵招工、开矿办厂，再没多说别的什么。”
　　这下毕同庆更懵了，啸聚山林不为钱粮，还能为什么？
　　旁边一个少爷，大大咧咧翘起二郎腿：“内官嘛，都这副德行！从不明着要，只会暗里让你自己送，送到满意为止。”
　　有道理！
　　毕同庆赶紧打开信，试图找出什么暗示，可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人家根本就没这意思。
　　鞠伟宝对这个纨绔很看不惯：“短毛如果是谋财，何苦为了平民百姓死伤如此惨重？抢了倭寇仓库，难道还会缺银子？”
　　小少爷不屑一哼：“短毛卖惨罢了！我就不信，他们那点儿刚招募的丁壮，能把倭寇打败喽？”
　　鞠伟宝的怒火已然压不住，这个纨绔当初在虎山口，就跟在倭寇屁股后面像条狗一样！
　　“那八百俘虏，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连毕同庆都听不下去了。
　　小少爷急忙闭嘴，连声毕老爷所言极是。
　　鞠伟宝忽然想起来：“毕老爷，短毛说腊月二十八，要为此战的死难者公祭，希望我们也参加。”
　　腊月二十八？要过年啦……
　　毕同庆收起信，端正衣冠：“鞠先生，劳驾你再去趟振华城。告诉王大当家，毕某一定前去。届时还会备好银钱酒肉，给穿越众兄弟们好好过个年！”
　　如此庄重的用词，让鞠伟宝一个激灵，急忙合手俯身：“是，在下一定办妥。”
　　1800年1月22日，腊月二十八。
　　正棋山脚下有一块平坦的坡地，两山夹一河，真正的风水宝地。
　　红鹰军各部，所有参战村庄的男女老少，以及戚家夼幸存的最后那一点点儿人，聚成黑压压的一大片。
　　他们面前，是一块块简陋的墓碑。死的人太多，条件又有限，只好将就着在砖头上刻上名字。有的人连名字都没有，只能刻上“无名烈士之墓”。
　　第一次突击虽然大胜，但因为事发突然，红鹰军训练不足、出击仓促，伤亡巨大！
　　机动中队装步分队，原有96人，阵亡22人，包括11名穿越众，总伤亡过半。
　　步兵团，原有超过1500人，阵亡127人，包括4名穿越众，总伤亡三分之一。
　　参战各村百姓及戚家夼村民，共计战死、被杀586人。
　　今天的仪式，就是为了告别这735个英灵。其中穿越众只留下衣冠，他们的遗体将在火化后海葬——大家是从海上来的，自然还从海上回家。
　　时间到……
　　“全体都有，向烈士——敬礼！”
　　唰——老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新兵们的动作稍有些凌乱。
　　一双双眼睛，噙着热泪。
　　秦帷亲自吹响军号，如泣如诉。
　　百姓人群中响起抽泣，还有人嚎啕大哭，呼唤自己的亲朋挚爱。
　　毕同庆面露哀色，尽管他并不理解公祭为何如此草率，既不摆大席也不唱大戏。
　　可面对成片的墓碑，听着那呼唤般的号声，不由自主、发自内心地哀恸。
　　鞠伟宝只觉得面如火烧，其实那天他也接到了求援。可他觉得那不是成山县的事，直到第二天才出发……
　　现在面对穿越众阵亡者，自惭形秽，无言以对。
　　其他士绅们也纷纷低着头，都是沉痛的模样。
　　墓碑无言，这是一个鬼雄的方阵。
　　礼毕，王谐来到队伍前，手中的悼词是一群传统文化爱好者，含着泪查了一晚上资料写出来的。
　　“维乙未年丁丑月辛亥日，谨致祭于烈士灵前：夫闻守在四夷，先贤之训。去故鼎新，于初有衅。壮士怀德，寄身锋刃。魄毅鬼雄，金石为震。忆昔遥涉大川，开国用命。勍敌若云，深雪没胫……”
　　队伍之侧，十二名穿越众胸挎56-2，昂首肃立。
　　汤泽站在其中，泪洒衣襟。
　　装步一班牺牲三人，剩下六个全部带伤。特别是谢裕，他终究还是选择退出军事委员会，实在不想再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
　　又有谁想面对呢？
　　穿越有快意恩仇、有儿女情长，但终究不是风花雪月。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也许是穿越众自己，也许是跟随他们期盼美好的人们。
　　“全体肃立，鸣枪！”
　　汤泽深深呼吸，鼓足全身的力气：“半面向右——转！举枪！”
　　十二支56-2，对准毫无瑕疵的蓝天。
　　“放！”
　　清脆的枪声，又一次回荡在这片山间。这一次不是杀戮，而是对英灵的告慰。
　　“放！”
　　没有和平鸽群，天上却传来天鹅的鸣叫。抬头望去，一队天鹅向着东方飞去。
　　每年冬天，西伯利亚的白天鹅，都会来到山东过冬，由此形成了好几个天鹅湖。
　　汤泽突然想起，毛熊那边有个说法——所有牺牲的烈士，都会变成翱翔的白鹤。
　　这些洁白的天鹅，会不会就是那些死去的人呢？
　　白天鹅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了蓝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