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 日月同辉天

　　李曦明低眉注视着这枚令牌，瞳孔放大，端详了好一阵，一颗心如悬深崖之上，足不着地，竟不知如何言语。‘此地似乎没有太虚…而且也无法驾风而起，应该是有禁制…灵识的范围也被压制到了身周，恐怕有极为可怕的阵法。’他先闭起眼来，上祈了仙鉴，一番咒语下来，并未得到响应，内心的推测更确定几分，不敢动作，也不敢离去，踌躇好一阵，后退一步，行了礼，才伸手去拿。这枚令牌入手冰凉，摸起来光滑细腻，神通不染，灵识不侵，一如从一百年前至今的所有仙鉴碎片以及仙鉴本身，如同凡物。李曦明把这东西捧在手里，并没有异象，于是小心地捧着东西转过身去，到了阁楼中的玉案上，稍稍想了，终究拿起玉瓶端详。玉瓶与江南常见的模样不同，瓶颈略长，没有瓶塞、瓶盖一类的物什，瓶身洁白，隐隐涂画着几道竖纹。灵识自然是穿不过去的，只能把玉瓶立起来，从上往下看，里头流转着一重重雾气，或沉或浮，青蒙蒙色彩鲜艳。李曦明仔细体会了一番，竟然察觉出几分熟悉来，微微闭目，心中微微一震：“箓气…”这一道形态虽然从未见过，却有一种极为熟悉之感，李曦明迟疑了一瞬间，【牲祭法】的种种咒语涌上心头，紧接着是一股触电般的心绪，如雷霆震响：‘紫府青箓！’李曦明自家早早考虑过这东西，可紫府妖物难寻，李家到了如今，也只见过那只白象，奸诈狡猾，还没有见过哪个紫府妖物好得手的…‘有了这东西，周巍的箓气莫不是能解决了？！’李曦明虽然在紫府之前就受了箓，可体会了紫府神通修行之慢，也早已经怀念起当年筑基时，一道箓气拔高一层的强大功效，他是用不上了，可如今李周巍已经闭关突破紫府，这一道青箓算是可以将他们的畅想化为现实！这东西摆在面前，他只能激动地吸了口气，差点哆嗦起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生怕在手里污了灵物，连忙放回桌上。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瓷白瓶上移开，这才去看紫黑如同檀木般的书简，轻轻打开了，内容空无一物，只有光滑的空白面。李曦明很快放下这东西，思虑再三，只将那令牌拿起，胆子也大起来，将阁楼中的长柜、小箱、奁匣一一搜罢，一处也不肯放过。不过都未发现什么东西，只见了柜子底一小匣，放了半盒共五瓶不曾用完的青白之气，不知是何物，只是李曦明用灵识探了，应该是某种灵气而非灵资。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绕了一圈，最后回到那白玉灯台旁，端详着这清冷如月的光辉，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敢把这灯台的顶罩掀起来看里头用的是什么灯油，佯装不在意地迈过去，到了阁楼门前。透过这楼门的缝隙，能看到庭院外是一条长长的回廊，立了六根白玉灯柱，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回廊的尽头分为两端，掩盖在重叠的云雾之中。“嘎吱。”李曦明推门而出，迈步出去，见着门窗旁的云雾被扫荡开，露出灰色的台阶，推门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仙宫之中回荡、云雾中回响，消弥在重重叠叠的云中。‘好生安静。’“哒。”他一步踏下，目光低低地从脚底下的灰阶上扫过，发觉这台阶上有着微不可察的阵纹，黯淡无光，不知是否开启，只流转着淡淡的白光。脚步之声回响，这回廊并不算长，一路走过去，云雾之中是另一座阁楼，形制与方才相类，只是更高些，估摸着有三层，檐牙高啄，上面挂着一道牌匾，上书：【上寰】李曦明推了门入内，便见一层之内空空荡荡，四角各自立了一白玉灯，正中有一尊石台。这石台高不过到腰部，绘制的太阴落月之图，云雾起伏之纹，中部凹下去一道长方形的嵌槽，在这并不算明亮的阁楼之中散发着幽幽的清光。侧旁有去第二层的台阶，李曦明沿阶而上，沉沉思量。紫府的目力不差，他自然能看出由这一层去第二层同样也有阵法禁制的痕迹，只是不知为何并未生效，空落落地设在此处。次层的情景与底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空间小了一圈，多了一道打开着的阁窗，能多透出来一点光线，李曦明大略看了，继续向上。最高层比刚才还要小，四道灯盏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可中部终于不是石台了，而是一枚青底的玉蒲团，蒲团前立着一座方形青铜香炉，垫了一层浅浅的香灰。到了此处，李曦明手中的令牌才放出一点光来，似乎有了响应。李曦明连忙向前，这一枚青底玉蒲团之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远远看去，如同花纹，虽然都是古字，却能让灵识接触时瞬间通明，晓得其中意思。《洞符登仙术》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功法内容，一入目的第一部分就是他最早读过的那一道法术:【接引法】。这一道求取符种的法术眨眼即过，紧随其后的自然是那一道求取箓气的【牲祭法】。而这一道法术从眼前掠过，最后竟然又涌现出第三部分来：【登仙法】！这一道术法前所未有地特殊，李曦明是见也不曾见过，主要讲述如何凭借这一道青玉蒲团抬举符种，洞开玄明，飞升天上，依律按时，述职论功，以求道法…‘符种…是仙鉴赐法无疑了！’李曦明仅仅扫了这一眼，便听着术法其中提到，修行此术之人不但要身具符种，还要先【注上玄箓，登及真名】才能【洞开玄明】，以魂魄到达【天上】，去接触种种神妙不可言的大道。这一道李曦明可熟悉得很，自己进来之前就已经注上玄箓，登及真名，也就是说眼下自己是能够施展这《洞符登仙术》的最后一道【登仙法】的。‘我家崛起至今的所得的仙术传承，应当就是源自于此处了！’他立刻下拜，在蒲团前以师礼久久拜了，这才起身。一时间接触的信息太多，叫他暗暗定神，这才目光复杂地去看香炉，便见方形的青铜炉壁上刻了几个小字：‘【圣清府秘藏玄七阁】’李曦明思量起来：‘此处应该是【上寰阁】，也不知道与【圣清府秘藏玄七阁】什么关系，或者这香炉是从这个地方来的，可能与这天上有关…’李曦明端详了一阵，有了联想，若有所悟，到了这【上寰阁】第一层，推了门出去，很快迈步回来，手中正捏着那一枚紫黑色的木简。他将之摊开，果然是规规整整的长方形，持在手中，对比罢了，暗暗点头，便将这木简放入石台上的凹槽之中，果然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原本在灵识中如同凡物的石台与木简终于有了变化，灵识落在其上，便有一股股信息传递而来，李曦明微微闭目，脑海中浮现出浩如烟海的典籍。‘《浣雪行》《浮云心经》《玄庚剑法》…《沧江问源诀》《雉火长行功》’李曦明骤然明悟：“这都是筑基功法！”在他脑海中轮流浮现的功法不可胜数，数量大得惊人，李曦明看了一遍，注意到一点：“这些名字或明或暗…看来有所区别。”他随意选了选，先把注意力集中在功法名黯淡的《浣雪行》上，果然毫无反应，便转之到闪亮的《玄庚剑法》上。眼前嵌在石台里的木简立刻浮现出一道道亮金色的字体，诸多剑法要诀一一浮现，在木简之上如水般流淌。李曦明顾不得多看，心中微微激动起来，立刻将木简取下，两步到了第二层的石台之上，重新将这紫黑色的木简嵌入石台，灵识沉入其中。“嗡！”数量同样巨大的功法涌现而出，可明亮的更少，李曦明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修行的那道《明华煌元经》！“果然是从此处来的！仙法也好，功法也罢，都是源自于这一道【上寰阁】！”与之一同浮现的还有李绛迁的《天离日昃经》、李阙宛的《候殊金书》，虽然这上面的功法名大多黯淡，除了这三道李家的功法，竟然还有不少紫府功法。‘『紫炁』的《天修齐紫经》、『玉真』的《真玉合虚》、『真炁』的《淮水化神书》…’李曦明扫了一眼，除去这些紫府功法的附带，甚至还寻到了几道术法！‘是五品的术法…看来也只有五品之上的术法才被认为是紫府一级，与江南符合。’海外的紫府用的术法也就四品，几个太阳道统出手才有五品，不知有没有七品术法，可据说江南最高的术法就是六品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观察一二，这些单独分出来的术法，都是不易与其他道统起冲突的，甚至有一道极为少见的『清炁』术法。李曦明忍不住暗暗思量：‘五品术法太难，我也没有那样多的道行天赋能一一精通，等有了机会，只精通一两处，其他的用四品补足…先有个用的再说，毕竟海外的紫府也没有道道都四品的道理。’于是也没有多看这些术法，稍稍一顿，转身从【上寰阁】第一层出去，到了回廊之中，越过这【上寰阁】，果然看见了往下的道路。他沿阶而下，云雾便没有原来那么浓重，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山的山顶上，月光和朝阳一同普照，望着远方日月悬空的恐怖景象，李曦明连忙低头。阁楼之底是一仙院，四间厢房围了天井，四处遍布着隐约的阵纹，似乎有阵法正在悄无声息地运转，李曦明一路到了院门前，这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骤然止步，细细体会着，只觉得这股危险气息颇有些熟悉，过了一瞬便明白过来：“禁断大阵！紫府以上的禁断大阵！”李曦明连忙退出一步，抬头往上望，扫了一眼那日月齐空的气象和这栋仙阁时隐时现的纹路，终于恍然大悟：“这整片天地都在禁断大阵的笼罩之下，之所以方才安全到毫无所察的地步，是因为这座仙阁的大阵始终在运转，庇护这一阁之内可以行动！”虽然这一门之隔传来的危险感浓重不致命，可李曦明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依旧心有余悸，快步退走。‘此处地界不小，灵机实在是太浓郁了…平崖洲灵气已经算过得去，与此处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若是能在此地修行，来去自如，当真是事半功倍！’要知道这青玉蒲团中提及的【天上】可不是【上寰阁】所在之地，而是要在【上寰阁】所在的【日月同辉天地】才能到达【天上】！而这【上寰阁】空无一人，恐怕是洞天一级，外头又是禁断大阵锁闭，岂不是由自家来用？‘鉴中自有天地，如是子弟往来…储藏机密，家中也方便太多了…’李曦明心中升起希冀来，可希冀归希冀，欣喜退去，潜藏在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浓厚起来。无他，此地虽然灵机浓厚，却极其诡异地沟通不上太虚，如同困在牢笼之中，李曦明被摄此地，根本没有外出的办法，而外头的世道可不安稳！他李曦明难道一直待下去不成？他仔细查了几圈，双目紧闭，数次沟通仙鉴未果，只能回到【上寰阁】中，在青蒲团前拜了，重新注视起来。‘洞开玄明，飞升天上，依律按时，述职论功，以求道法…’‘眼下…恐怕也只有运转【登仙法】的路可以走了…’他微微定神，掀起袖子来，从中取出三根香，插在面前的青铜香炉上，挥手将之点燃，再盘膝坐在青玉蒲团之上。随着他念咒掐诀，底下的青玉蒲团一点点亮起金光来，在那些符文咒语之上一一流淌，化为一道道金色符文，顺着他的身体飞舞，发出朦胧的优雅金光。相较于进入这【日月同辉天地】的天旋地转，四肢冰凉，李曦明反而没有太多感觉，一炷香烧完，围绕在身体周围的金色符文越来越多，齐齐涌入升阳府之中，口中的咒语也一同念罢，只觉得眼前一亮，魂魄飞入无穷之高空，飘飘然而落。眼前暗而复明，云雾缭绕。“这…”李曦明这下是实打实踩在了厚厚的云雾之上，不但不见什么阁楼，也不见什么日月，更遑论山峰，放眼望去脚底一片白茫茫。他稍稍低头，发觉自己的双腿没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竟然透露着一股半透明之感，所有的神通、法力、乃至于肉体的踏实感通通消弥，只有一道立在云雾之中的魂魄。‘真是无视了升阳府，摄走魂魄…此刻若是来个练气修士…一道术法都能将我杀了去…当今之世…除了阴司，哪里还有几家能拿魂魄的…’他强行压制住内心之中的惊恐，稍稍往远处望去，这才看见在远方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阁楼，就这样立在云雾之中，再往远些的地方看，甚至还能看到熟悉的、冲天而起的金光。‘原来那些仙境般的景色…竟然是这【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