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靳梦

　　临时搭建的简易宿舍内，恢复了活力的女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刚刚经历了平生第一遭二十公里越野，身体依然疲惫的她们精神却极度亢奋。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路上的遭遇，说到尽兴处，不免自吹自擂这突破历史的丰功伟绩。眉飞色舞的模样，似乎在告诉所有人，她们才是这场考核中表现最出色的人。
　　雷荔没有凑过去。
　　铺好床铺的她从包里掏出巧克力，安静地咀嚼着，如同受伤的猛兽，暗暗舔舐着身上的创口。
　　这崭新的集训基地带给她的陌生感实在太过强烈，无论出于军人的警觉，还是出于女性的自我保护意识，她都必须尽快恢复体能，以便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
　　只是，这种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行为，让她在几十号人的宿舍里，再次变得另类起来。
　　闲言碎语在所难免，不过也正如“雪鸮”所料，这一次，雷荔已然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当充满讥讽意味的声音传入雷荔耳中时，几道身影也随之凑到了她的身边。
　　“雷荔同志你好，我叫靳梦。听说了你的事迹，我觉得你将会是我的榜样。希望在今后的训练和生活当中，你能多教教我。”
　　面对这位主动凑过来打招呼的中尉，雷荔能从她的语气中，看到其柔柔弱弱的外表下隐藏的要强的心。
　　诧异之余，雷荔也不免高兴。
　　别人的疏离她固然毫不在意，但谁又会拒绝多几个朋友呢。
　　习惯性地起身朝面前的女军官抬手敬礼，在靳梦有些无奈的摆手后，雷荔这才重新坐下来，随即小声说道：
　　“首长，榜样我可当不起。就我这点能耐，可能都入不了那些教官的眼。今后训练生活咱们还是互相帮助互相督促吧，真要让我教你，我怕咱俩得一起走人。”
　　实事求是的言论，到底还是传进了周遭几个谈兴正浓的女兵耳中。
　　自吹自擂的声音戛然而止，宿舍的空气也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如果雷荔这样的都入不了那些教官们的眼，那她们呢？
　　能够来到这里，哪个不是各自单位的佼佼者。虽然在一通先马威之后，她们骨子里的傲气多少有些收敛。但这种收敛针对的对象，也仅仅是那些给予她们难堪的教官而已。
　　雷荔的表现固然亮眼。
　　但也不能成为她踩着大家骄傲表现自我的理由。
　　十数道质问的目光同时落在雷荔身上，压抑的气氛让站在她对面的靳梦都有些畏惧。
　　但早已习惯这种目光的雷荔却丝毫不慌，嘴里依旧咀嚼着巧克力，甚至还从包里掏出一块，递到了靳梦面前。
　　“有这胡思乱想的工夫，赶紧填饱肚子休养生息。别忘了，咱们是来集训的，不是来享福的。后续的训练要是不能竭尽全力，挨收拾在所难免，搞不好刚来就得被送回去。”
　　“集训周期最少三个月，如果不能坚持到最后，来的时候有多光彩，回去的时候就会有多狼狈。首长，你也不想在战友们背地里的议论声中，度过部队的余生吧？”
　　这一次，雷荔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她很清楚，宿舍里这些女兵们之所以还有心思勾心斗角，纯粹是闲的。
　　她们固然知道特种兵选拔集训的辛苦，但脑子里还是首先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女人。
　　在这个女士优先鼓吹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社会，她们当真有很多人天真地以为，即使在特种部队的选拔过程中，这句口号依旧适用。
　　她们不知道，在那些气势汹汹的教官们眼里，她们这些人，首先是兵，其次才是女兵，最后才是女人。
　　如果不能准确把握三种角色的优先级，那必然会在今后的训练中，过得异常艰难。
　　不过，此时依旧没有明白这一点的她们，仅仅将雷荔这番提醒，当成了一种胁迫。
　　在凌厉的目光中，靳梦接过了雷荔递来的巧克力。
　　她固然明白团结同志的重要性，但她更明白，当她们踏进这片地方开始，团结的核心，就不再是人员的大多数。
　　正如早上的武装越野，若非雷荔从一开始就察觉问题，并且大胆地甩开大部队，死死盯紧领跑的教官不放，她们现在能不能赶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冷静，果决，敏锐，而且强大。
　　雷荔身上具备的素质，是她们当中大多数人根本不具备的。
　　因此，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紧跟雷荔的脚步。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里生存得更久。
　　当然，她也不会坐视雷荔跟其他人的关系闹得不可开交。在这一点上，身为军官的她，显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雷荔说的没错，这些教官都是741旅的精英，连咱们基层很多男兵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更何况是咱们这群弱女子。”
　　“趁还没有点验，包里有什么东西赶紧吃点，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没吃过吃肉咱们也该见过猪跑，特战集训从来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的。咱们应该抓住一切主动的机会积蓄力量，以便应对随时可能的被动。”
　　“姐妹们，大家来到这里都不容易，我想谁也不希望自己灰溜溜的回去。反正我来的时候跟我们大队长说了，下一次见面，要么当对手，要么送我走。”
　　话音落下，靳梦一把将手里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使劲咀嚼起来。
　　而那些先前对雷荔怒目而视的女兵们，此时则默默低下头，迅速在各自的包里翻找着食物。
　　靳梦的劝说确实动听，但此刻让她们印象更加深刻的，还是雷荔那句“来的时候有多光彩，回去的时候就会有多狼狈”。
　　谁都不会承认，她们来之前各自的连队到底闹出了多大的声势。
　　但从她们此刻狼吞虎咽的模样就可以看出，她们不想回去的态度之坚决，已然与先前那种散漫放任的态度截然不同。
　　只是，这份坚决的成色，到底还是需要一场超乎寻常的锤炼来检验。
　　而锤炼，显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