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宿敌

　　李梦尘从瞌睡中缓缓睁开双眼，手抽回在雕塑上玉净瓶里插着的刀具，身躯不紧不慢从菩萨像滑下，第一句话又是句不咸不淡：“红娜，怎么搞的？打了半天，没死几个。”抽出刀刃，左鞘右刀，缓步走来，“换人。”
　　圆灵见这少年摆着与红娜这狡猾的女人先前一模一样的架势，年纪看起来更小，便猜定是红娜的师弟。可毕竟是个男人，即使是师弟，武功怎么着比女人要高，也不该太过小瞧。
　　“【强体型】里原来也会出现这种败类，看来我的气型性格论还是不够完善。”李梦尘见圆灵空手，将脚边流贼的掉下的刀踢抛给圆灵作为武器，“拿着。”
　　圆灵不屑，甩手将刀挥到一边。
　　慧处和尚观李梦尘相貌似是见过，疑惑道：“你是？”
　　“我在跟小和尚说话。老的先闭嘴。”
　　这半大不大的少年竟反将自己称为小和尚，圆灵对说道：“施主估计是不知小僧是从何方寺院而来的。”
　　“都一样。”李梦尘道。
　　圆灵心中窃笑：“不知天高地厚。没见识到这种程度也是罕见。”
　　“你刚刚那两下子，也让我试试。”李梦尘道。
　　“看这架势。姑娘，这小施主是你师弟吧。”圆灵还想问红娜话。
　　“还有空聊天？”这“天”字还没咬全，李梦尘已经闪到圆灵跟前，与使出与红娜一模一样的正劈。
　　圆灵见过这招，他眼疾手快，又再次将刀刃夹于双掌之间。
　　只是这次，双掌夹力未能将刀势全消减，仅消去三成。刀刃沿着双掌之间往下不止，切过脑门，四成。切过胸口，五成，切过丹田，六成，切过春袋，七成。再无可切，李梦尘收回余下三成刀势，收力、回刃、残心，一气呵成。
　　李梦尘这刀也太直接了当了。圆灵在死前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敢当着他师父的面这样将他劈成两半。
　　随着收刀血振声，圆灵两半身躯一前一后倒落，纵切面如同镜面般平整光滑，直至摔在地上，里面塞满的脏东西才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李梦尘宛如熟练工人又完成一件量产而无趣的手工制品般面无表情，冷道：“红娜，先前教你的都不过是学前班，今天才是真正的第一课——杀人根本无需感到任何愧疚与不适，这只不过是回归到原初的状态。天地造物本来就是相互杀戮的法则下生存的。直到后来，是圣人先贤的教育之下，也给弱者留下了生存之道，人与畜生才得以区别。只可惜，你要想摆脱作为弱者的命运，就必须先暂时忘记圣人的教诲。”
　　怒行僧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就这么惨死，先是惊讶到完全无法相信，随后一阵狂悲袭来，最后，他满腔的悲痛，全都化作一团烧心怒火。所有怒火又聚成真气于右掌心，加真气往后猛推，【大力金刚掌】向李梦尘飞身而去。
　　李梦尘察这掌非同小可，左手奋力鞘击对迎，使出【微风】。双掌隔着刀鞘相撞，激发出的气浪颤得整座洞窟抖震。这一对掌，两人平等秋色，各自被震开，拖地退滑至洞窟两边。此时红娜与古梓琪皆能清晰地感受到怒行僧的灼热气势。
　　双方【内力】相当。
　　避开招式不谈，江湖上比较两者功力，分【气量】与【内力】。【气量】是指，体内蕴涵真气的总量。【内力】是指，等同时间内将真气转化成威力的量，即消耗真气的速率。练气之人不断修为内功，增长功力，本质上就是为了提升【气量】与【内力】。
　　不似将领打仗，旷日持久，【气量】更重要。江湖上械斗单挑，比起【气量】，更多的是【内力】起决定性作用，因为一般等到某一方耗尽【气量】前，胜负早就已有分晓。
　　这怒行僧慧处被誉为中原武林【气量】第一人，可单论【内力】也是顶尖。如今和李梦尘对了一掌，竟在伯仲之间。他数年前，就曾听说过李梦尘未成年就已达【支柱界】的传闻，便已觉世人为求造星，未免夸大。实际年过数载，李梦尘离开中原，在远赴西域追杀仇家的三年，几经历练，功力已成长至怒行僧一样，已至武学【宗师境】。而今日距离李梦尘加冠成年，还有数月，是普天之下唯一的散发宗师。
　　慧处冷静过来，强压怒气。原来被空手入白刃对剑士而言，乃至大的侮辱，历来从不乏怀尊严之士，受此奇耻大辱后，自刎而亡。因此江湖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敢空手入白刃者，若被对方反杀，则虽死无悔，旁人绝不可因此而为其报仇。慧处向来也认同此规矩，只是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完全被怒火遮盖。
　　慧处视力极佳，离远就望得李梦尘双瞳颜色，恍然大悟道：“你是当年神奈川彻身后跟着那个小鬼！当其时老衲就预言过，墨绿双瞳，修罗托世。竟一语成谶。”
　　神奈川彻十年前，曾到访少林，他不到十岁的徒弟李梦尘也跟随之。神奈川彻当年向少林提出挑战，可少林方丈以佛门中人不好勇斗狠为由拒绝了。神奈川彻也不说二话，师徒二人就此离开少林，再未踏足半步。少林第一武僧慧处看不惯神奈川彻表面谦逊恭敬、内里目中无人的态度，追之，并与神奈川彻对上了一掌，神奈川彻同样是以这【微风】相距，而当时神奈川彻明显占了下风，慧处本想趁胜追击，却被他身后追来的方丈师兄叫停，并要求在佛祖前起誓——绝不可与【大天一流】中人无端争执。
　　“哼！你年纪轻轻，【内力】高得简直匪夷所思。我听闻【浪涛决】是以杀人练功速成，杀人数越多，功力越深厚。今日观之，果然不虚。你【内力】练到如斯地步，你究竟杀了多少人！”慧处继续怒斥道。
　　“八百七十五个。”李梦尘淡定回答。
　　江湖人士，哪怕是性情再是乖张，与人相斗，总要寻个由头、借口，或为名，或为利，撩事斗非必是为些什么。唯有神奈川彻，会为了决斗本身而决斗。每每胜出，也不声张。旁人无法理解，便说他是为了练功而杀人，用杀人来练功。将【大天一流】武功污为邪道，也能顺带解释得通，为何李梦尘以成童之年，武功便可至【支柱界】。
　　“竟敢口胡一数目，捉弄老衲。”慧处和尚下意识就以为李梦尘说谎。
　　李梦尘与慧处四目对视，毫无避讳，说道：“我并非胡说，我杀的每个人我都记得，相貌、身材，无论何时回忆起都还很清晰。”
　　慧处也能从李梦尘眼神中感觉到他并未说谎。
　　李梦尘接着说道：“还有，杀人练功的说法不知你从何听来，简直胡说八道。【浪涛决】是通过实战来快速提升的内功。”
　　“这和杀人练功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个说辞罢了。”
　　李梦尘咧开嘴，露齿而笑：“你这么说也半分道理，好像还真没什么区别。剑士但凡出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李梦尘突然话锋又一转：“但实际上，杀一个弱者可远比不上杀一个强敌提升的【内力】多。因此你单纯按照杀人数来算我【内力】，是谓极度愚蠢。”
　　“你这杀人如麻的灾星，你敢保证你杀的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我确实清楚记得我杀的八百七十五人中的每一个，但你不会傻到以为我会一一向你解释，以求得你的原谅吧？我杀的人是罪有应得也好，死有余辜也罢，几时轮到你个秃驴唧唧歪歪来审判我。”李梦尘手指着慧处的鼻子骂道，“不自量力，莫非是想白送一个无毛老人头给我练功。”
　　“好！等着，待我安置好徒弟尸身，自会寻你清算！”慧处抱起圆灵两块尸身，就此奔去。
　　李梦尘也不拦阻，等到慧处离远，缓慢地将左手刀移交到右手，左手顿时如释重负般垂下。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左手，看看自己掌心，现连弯曲一根手指都如痉挛般不受控制。
　　红娜赶紧上前扶住李梦尘，关切道：“怎么了？”
　　“他终究是占了【强体型】的便宜。我整条左臂被震麻了，至少一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
　　“我们运气还是不错的，好在师父你气势非凡，把老和尚给吓跑了。”红娜庆幸师父李梦尘左手的伤势没被慧处发现。
　　“什么运气不错，我就算单手作战，也照样会赢。不过我们的梁子是结下了，生死决斗不可避免，只是暂时延后了而已。”说完，李梦尘笑得十分狡黠而愉悦。
　　另一边，慧处和尚远去后自言自语道：“【大天一流】师徒明显皆是【附物型】，这李梦尘与我对掌尚且能不落下风，倘若他拔出刀刃，我必败无疑。必须回少林请求方丈借得玄铁降魔杖，才有把握取胜。”按照少林戒律，门下僧人绝不可使用由禽畜所制作的物件作为武器，若非避免犯戒，慧处定会去寻找用天下最坚韧之钢材——兽铁打造的兵器对付李梦尘，更为保险。而且，就这一瞬间的交手，慧处总感觉李梦尘的内功有些古怪，明明师出同门，为何感觉他与神奈川彻的内功有些出入，而且莫名有些熟悉之感。这念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在他寻得答案之前，他绝不允许自己贸然与这对【大天一流】师徒之一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