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天下第一

　　我在哪？这是我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我思考的第二个问题。
　　站在轩辕门的山门口，我抬头去找那座三十年来早就看到不能再熟悉的山门牌坊，那座烂木头支柱，破木板做的斗拱，每年一换的茅草扎成屋顶的山门牌坊。
　　连半根毛都没剩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恢弘壮阔的汉白玉牌坊，里外三进，怎么看都像是玄天宗山门口的那座。
　　想到玄天宗，我的心头猛地一紧，该不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吧？
　　我一闪就穿过了山门。
　　里面是一座校场，看上去有些像我们轩辕门的那座，只是面积怎么大了四倍？怎么会有青砖砌地，还砌出一个恢弘壮阔的太极八卦图案？
　　校场一脚的那些被桐油浸透，锃光瓦亮的木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散发着新鲜松木气息的梅花桩，这里怎么会有那玩意？
　　校场后面是我们的鱼塘，我记得我和无法无天一起挖出来的，现在水呢？怎么就剩下一个坑？谁还给坑壁砌了一层青石堤岸？诶不对，我鱼呢？
　　我拾阶而上……等下，为什么会有台阶？还是汉白玉的，又是玄天宗那样？糟糕，不仅有台阶，甚至还有石栏杆。
　　哪来的柳树？我不喜欢柳树！还有那边那坨绿色的是什么？花圃？
　　我记得拐角是我们养鸡鸭的小园子，用竹篱笆围起来的，现在怎么成了一座凉亭和假山？
　　诶，不对不对，我房子呢？
　　我四下环顾，除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没有看见半间屋子。
　　远远有个人向我跑过来，小短腿一撇一撇，这人是谁啊？王霁？那是谁，我认识吗？他为什么要喊我作“师父？”
　　他怎么还热泪盈眶，说什么师父可等到你了之类的话？
　　我慢慢回过神来，这里只剩下他了？我伸手捏住他的肩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我说你慢慢说，我媳妇呢，孩子们呢，都去哪了？
　　王霁说：“都在后山啊。”
　　我快哭出来了，我苦命的孩子们呐……诶？去后山干嘛？
　　我盯着王霁，说，是来了很厉害的对头，所以去后山避难？
　　王霁摇摇头，说：“不是的，是后山初步开发了一下，简单弄了块居住区，很简单啊，就是把一些建材简单码了码，勉强凑了些房子，不是长期居住的，就是过度，后期把正式的住宅区开发出来，就转移过来。”
　　我说你在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王霁笑着说：“其实也不都是我的功劳，主要是姬蜕师叔已经规划好了，有成熟的方案之后，我们只是进行了简单的修改，就破土动工了，总体还算顺利，姬蜕师叔把底子打得很好。”
　　我彻底迷糊了，说姬蜕在搞什么鬼？
　　王霁笑而不语，他转身走向一条陌生的岔路，转头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咬牙，心一横，决定跟过去。我怕谁啊，我天下第一！
　　穿过那多年前曾经是猪圈，后来因为小猪崽逃进深山变成野猪，再也没有抓回来因此而荒废的空地，转过一个小山包。我就站住了。
　　请问这是哪座天堂？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片亭台楼阁？
　　青瓦白墙马头墙是怎么回事？
　　九曲长廊绕绿湖是怎么回事？
　　那些围绕着九曲长廊的外围修筑的崭新的漆色都没有退的楼阁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围墙，这望楼，这穿插其间的假山，这石桌那葡萄架，这秋千那喷泉。
　　我拉住王霁，说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幻术？
　　王霁无奈道：“师父，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这就是咱们的山门，轩辕门！只是稍微开发了一下，建筑队上山开工的时候你恰好出去了而已。”
　　我想了想，说，我走了多少年了？
　　王霁掰开手指数了数，最后停在五这个手势上。
　　我略微宽了心，好嘛，一走就走了五年，我就说我中了幻术。
　　王霁说：“师傅你走了五个时辰。”
　　哦……时辰是什么单位？
　　王霁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我面前扇面状的山头锋线上突然涌出了无数人，那些小山顶上突然就多出了一片黑色，他们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翻过山丘，从人缝中努力挤出来，他们的手里拿着各种……工具？看向我们。
　　我呼吸都快停了。
　　任何一个人，在你家里突然冒出上万人，甚至数万人，直勾勾地盯着你，你的呼吸也得停。
　　我说，这些都是……？
　　王霁又打了个响指，那些仿佛从轩辕山每块石头每棵树背后涌出的上万人就都转身埋头下去，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轻微的沙沙声，表示他们还在工作。
　　王霁说：“他们啊，施工队而已。”
　　我没问什么是施工队，因为我看见无心欢快地向我跑过来，兴奋得满脸通红。我蹲下身，向她张开双臂，她却突然停步在我面前，双手背在背后，脚下来来踢着地面的草根，两颊绯红，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尴尬而不失温馨地笑笑，说女儿大了，还会对爸爸害羞了。
　　无心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说，呀，爹你怎么在这里？
　　我：？？？
　　然后我看了一眼身边笑容满面眼神温柔的王霁，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下一刻，我伸手捏住王霁的脑壳，带着他直冲上了天空。
　　我甚至张开了玄凤双翼，不管不顾，一口气向天上冲。
　　一直冲到我胸中的一口气都停滞了下来，烦闷非常。我才低下头看了一眼，地面已经是云层下面了，透过两片云的夹缝，我看见下面的山峰、小湖、连片的建筑都微小如芥子，就像孩子玩过家家的玩具一样。
　　在这里一松手，应该连个饼都留不下吧？
　　我盯着手中被我捏着脑壳的王霁，眼神冰冷，说，老实交代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王霁拼死抓住我的手，又震惊又惶恐，脸色惨白，结结巴巴说：“师父，我，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松开了一根食指。
　　王霁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死死抱住我的手腕，喊道：“我我我我……我和心心是两情相悦的！”
　　我把他提起来，平视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说，哦，心心？
　　然后我松开了手。
　　王霁发出一连串惨叫，呼啸着向下去远。
　　我等了一会儿，又飞下去，在他落地之前，把他重新拽上了这至少三百丈的空中。
　　我说，好玩吗？要不要说真话？
　　王霁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头发散乱，衣袍被风压撕得破碎不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但即便如此，他还坚持说自己对无心是纯粹的好感，无心对他应该也是。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踏入了完全陌生的领域，早恋的小女生什么的，这种事情当爹的果然很难介入。
　　于是我换了一个思路问他，说，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女儿吗？
　　王霁想了想，说：“配……得上吧？”
　　我把手伸远，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王霁的后颈说，哪配得上了？你是武林至尊，还是天下第一？
　　王霁想也不想，就说：“我是天下第一！”
　　我眯起了眼睛，说，哦？
　　王霁捂着抽泣说：“其实我不想说的，我就是不想把我的身份和地位摆出来，我怕这样我就根本判断不了心心对我的喜欢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既然现在面临生死关头，不这样是不行了……”
　　我快被气笑了，懒得和这个混蛋多说半句话，于是松开了食指和拇指。
　　三百丈，够摔死你丫的了吧？
　　但我接着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王霁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像个笨石头，扑通一声砸到地上去。
　　他悬停在了空中。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他被一个突兀出现的身影轻轻接住，然后平缓地向地面飘去。
　　能上到这个高度，那是一个天道境，却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面容朴素平常到了丢进人群转眼就会消失。我甚至可以肯定，我行走了这么久的江湖，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江湖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天下七大天道境，我、阿青、孟玉莲，魔宗那边，龙焱燚、虚神月，玄天宗死遁的前掌门南华。
　　一直还缺一个，现在出现了，可是我竟然从没见过。
　　王霁落地，我跟着也落了下去，到地面就只看见他一个人。
　　我说，那个天道境呢？
　　王霁环顾了一番四周。这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目光所及至少有数千人，有的在开山平土，有的在种树种花，更多人在搬运石头，抛光木材，一幢幢建筑正在飞快显出雏形。
　　这里距离先前无心出现的地方很远，看来他落地时也是有刻意的隐藏。
　　王霁说：“我真的不想说，你别逼我啦。”
　　我抬起右臂，缓缓捏成剑指，我真的起了杀心。
　　也就是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强大到根本不输给我的气息迅速锁定了我，那气息冰冷而坚决，令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不是我打不过他，而是我毫不怀疑，一旦这名天道境向我出手，他绝不会是抱着切磋，或者击退的目的而来，而绝对是将一命换一命作为最基本的预期战果。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将周围这上万人一并埋葬了。
　　这是一个疯子，哪个正常人愿意和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动手呢？
　　于是我松开了手，与此同时，那股天道境气息迅速淡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说，王霁，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霁微微一笑，说：“师父，我说了，我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