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阵成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已是处处烽烟。
　　不论今天最终的结果如何，正道武林因此而遭受重创，必然是在所难免的。
　　而如果我不能救下大殿里的这些人，甚至就可以说中原正道武林砥柱，被一扫而空了。
　　事情已经如此板上钉钉明摆着了，魔宗在其中的运作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当年陈小淇就反复提醒过我们，玄天宗已经整个被魔宗掏空了。我想过实际上已经成为魔宗分支机构的名义上的玄天宗，可能会有无数种举动，但却没有想过，会突然来一票这么大的。
　　失策了，失策了！
　　我开始落回大殿，在下落时，就看见又一束黑色光柱向我袭来。
　　被黑光映照得整个人漆黑如墨的钟晓霑，此时就仿佛一尊干瘦的黑色鬼魅。
　　我旋身，挥剑。黑色光柱轰击在秋水剑身，先是被剑身上的玄风真气瓦解粉碎，化为纯粹的真气，进而被我缕缕导引入秋水剑，伴随着我在空中的每一次旋身，而不断填充进秋水剑身周的剑气牢笼中。
　　如果有人旁观，会看见我就像一枚空中的陀螺，飞速旋转着，顶着那束黑色光柱一点点下落。
　　但我很快察觉到了问题。
　　此刻的钟晓霑，虽然境界还只是神通境，但在魔宗杀神劲的透支之下，他此刻的攻击已经时半只脚踏入了天道境的门槛。
　　虽然质与真正的天道境相差颇远，但胜在量。
　　而我收回后的玄凤真气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天道境，可是它仅仅只有一小缕。
　　因此，在此刻我与钟晓霑的硬撼时，它虽然缓慢，但不可逆地一点一点再被消耗。
　　一旦它被消耗干净，我又将瞬间跌回虚神境初阶，到那个时候，面对狂化的钟晓霑，我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而此时的我，已经陷入了与钟晓霑对撼比拼的关键时刻，又哪里有机会与可能强行脱离战斗呢。
　　我已经快落回大殿了，钟晓霑咬牙狞笑的面容已清晰可见。
　　突然，他身周流转的黑色烟气猛然一滞，接着向四周不受控制地汹涌乱窜，钟晓霑漆黑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接着又慢慢变黑，他拳头上的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碗口粗细收敛为纤细的一束。
　　仿佛瀑布化为涓涓细流。
　　然后咔吧一声，消失了。
　　接着，大殿中的钟晓霑，脸色早已变成了黑紫色。他的脸因为莫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渗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点，接着，他的整只手开始化为飞灰消散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快，如同电光火石。钟晓霑猛然抬起左手，并作手刀，一刀砍向自己已经崩解到肘部的右手。
　　但左手的手刀在接触到右手之前，就已经化成了粉末尘埃。
　　钟晓霑仰天发出混合着恐惧和不甘的怒吼，接着，他的身体开始膨胀起来。
　　他竟然想自爆！
　　我落在地面，上前一剑斩下了那颗已经膨胀到不成样子的头颅。
　　头颅刚离开脖子，就被他胸腔中巨大的压力冲飞上天，黑色的真气混杂着腥臭的黑血，化成一束血柱，向上轰然爆开，头颅啪的一声撞碎屋顶，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我偏过头去看韩贝贝，她此时扶着座位扶手，艰难地直起身，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缓缓放下手。
　　应该是那天，那个王长老喊来钟晓霑，到百花谷驻地找我麻烦的那次，韩贝贝下的不忍针，潜伏了这么久，到今天随着她心意驱使，破局救了我一命。
　　回头看看钟晓霑惨不忍睹的尸身，我忽然想到了不忍针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贴切。
　　不忍直视。
　　还好我对韩贝贝还不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气呛得咳嗽不已。我盯着站在高台上的玄天宗新掌门，眼皮子狂跳不止。
　　新掌门叹了口气，缓缓走下来，嘴里嘟哝了一声：“真是废物呵——”
　　伴随着新掌门走下高台，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的汗毛连同头发都竖了起来。
　　因为那位新掌门的身后，突然站起了一个高达三丈的黑色人影。
　　仿佛他的影子，突然就变成了一尊黑色的甲士神祇。
　　甲士覆盖在他的身周，不断向外扩散，很快就笼罩住了整座大殿，殿中所有人，除了玄天宗的长老们纷纷跃出大殿，其他六大门派的掌门、长老，纷纷被那甲士包纳进了体内。
　　领域。
　　天道境！
　　天下最多只有七名天道境，之前天下已知的，我、阿青、孟婕妤、我师父。
　　魔宗虚神月、秦撼山、孟婆。
　　后来，孟婆和秦撼山都被我打死，龙焱燚借此重返天道境，天道境已多出一个空缺。
　　前不久，我师父确认已经跌落神通境，于是，天道境又多出了一个空缺。
　　两个空缺，意味着天下将会多出两位天道境。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玄天宗里，居然偷偷藏了一个。
　　我一退再退，但又不能直接抽身离开。那些被他纳入领域之内的人，现在多数都像当初的陈长老一般神志不清，这位新掌门要杀他们，只需要集中意念，天道领域直接就给镇杀了。
　　而现在他似乎还不是很熟悉，还不能做到一心二用。
　　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既要远离以保全自己，也要对他保持骚扰，让他无法分心镇杀那半座中原武林的顶梁柱。
　　我落在第二进院落的屋檐上，面向眼前缓缓伸展站起，浑身缭绕着漆黑真气的甲士领域竖起了中指。
　　五丈，这是目前这座领域伸展的极限。
　　玄天宗新掌门冷冷地抬头看我，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高下互换。他忽然笑了一声，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姬旦姬掌门，你恐怕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我点点头，说没错，谁会关心小猫小狗三两只的名字呢？
　　玄天宗新掌门点点头：“没错，换做我以前，也不会关心这些，我甚至都不会觉得，向你们这种在江湖上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的人物，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奇怪……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的天资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罡气境瓶颈之后，我日夜练剑，苦苦修炼了足足十年时间才破入虚神境。”
　　我说哦，那天资还真是很差啊，我有个徒弟，他睡了一觉就突破了。哦对了，我甚至还有一匹马……
　　玄天宗新掌门愕然片刻，他悬浮起来，便仿佛那尊原先盘腿而坐的甲士猛然站起了身。
　　我说算了，看你不是很谦虚好学的样子，我就不介绍给你认识了
　　玄天宗新掌门冷笑一声，按着自己的胸口，淡淡问：“碧海散功散的味道如何？那可是我主父大力气购得的，果然即便是天道境，也难逃散功吧。”
　　我想了想，一脸茫然问：“啥玩意？”
　　其实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我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吹在我脸上的一口白色粉末，当时她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名字。
　　不会这么巧吧？
　　我有解药啊！
　　玄天宗新掌门呵呵一笑，伸手向地面，地上横七竖八的长剑被他的气机牵引，大概有二十来柄，悬浮在了他的身前。
　　“我，叫王胤。一个你们从来不会关注，甚至还想着将我当成障眼法，当成傀儡推到前台的人。”新掌门冷笑道，“没想到吧，今天是我来决定你们的命运！现在，带着我的名字，去阴曹地府吧。”
　　我柱剑在脚边，伸手摸了摸腰间。然后向前方长剑悬浮成阵，急速颤抖，发出震颤之音的王胤摆摆手，说：“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王胤似乎有些诧异，他原本高高举起的右手停在了空中：“你有什么遗言？”
　　我说：“你叫王胤？”
　　对方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阴晴不定，既有出人头地的快意，又有回想起自己苦难悲惨过往的压抑。
　　我说：“胤是哪个胤，印章的印？”
　　王胤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是很有耐心道：“胤，就是君子万年，永锡祚胤的胤。”
　　我说：“哦……做印？”
　　王胤的眉头皱得更紧，说：“祚，就是示字旁一个乍，赐福的意思，胤就是子孙的意思，连起来就是赐福子孙的意思，这是诗经·大雅·既醉里的一句，唉，你没文化是吧！”
　　我说是啊，我从来没学过什么诗经不诗经，所以不是印章的那个印？
　　王胤暴跳如雷，连悬浮在他面前罗列成阵的剑阵都颤抖摇晃了起来，他吼道：“不是不是！你个文盲！”
　　我说你写给我看啊，白痴！
　　王胤气呼呼随手一挥，一缕漆黑如墨的剑气落在滚龙阶上，轰隆一声，真的刻下了一个胤字，端的是酣畅莅临笔走龙蛇。
　　我说这是草书吧？
　　王胤说对！
　　我说草书我看不懂，你写个楷书我看看。
　　王胤险些从漆黑甲士当中跳了出来，他啊啊啊狂叫了一番，连发型都扯乱了。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眼盯着我说：“你是在拖延时间？你以为现在拖延时间有用？哦，我知道了，是在等和你同住的那个汉子吧？告诉你吧，他现在正被我玄天宗七名神通境高手联袂追击，那七人自有一套合击阵法，联手搏杀个吧天道境不在话下，何况圣宗龙宗主也承诺了，将会出手阻截，那汉子此刻，只会比你更绝望！”
　　我说不是啊，我主要是两个目的，第一个就先不用说了，第二个，我需要你给我站稳一段时间，别老像个多动症，晃来晃去，因为这招，前摇有点长。
　　王胤茫然道：“什么？”
　　我一手指天，说：“你看！”
　　王胤大怒：“你休想骗……”
　　但接着，他猛然抬头。
　　天空中蓝天如水，万里无云。白玉京高悬云端，仿佛人间仙境。
　　突然蓝天中出现了些微星星点点。
　　我一手指向王胤，体内仅存的最后一丝玄风真气毫无保留地挥霍出去，化为一束天道境神意，锁定在他王胤的身上。
　　“站直了，小老弟。”我说。
　　下一瞬，一道雪亮银光直接从天穹顶端贯彻下来，毫无阻滞地刺入那尊黑色甲士面前的地面。
　　下一瞬，一束猩稠红光直接从天穹顶端贯彻下来，径直没入黑色甲士背后的石阶。
　　下一瞬，一抹金光，钉入黑色甲士左侧地面。
　　下一瞬，一抹黑光，钉入黑色甲士右侧地面。
　　四道光落地，整座天风山白玉京接连震颤，房屋轰鸣，烟尘滚滚，许多不曾牢靠的建筑崩塌，树木枝干倾斜。
　　王胤被吓了四跳，方才那四下威势十足，令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压抑，所幸只是落在他的前后左右，人体描边。
　　他吓完之后，哈哈笑了起来，说：“这就是你拖延时间换来的后手？威力不错，可惜准头太差，我可让你了四下了哦。”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难怪你十年才破入虚神境。
　　王胤猛地抬头。
　　我轻轻吐出两个字：“阵成。”
　　天外剑如虹。
　　红橙黄绿青蓝紫，无穷剑光剑气，化成道虹光瀑布，仿佛把天穹捅开了个窟窿。
　　然后从窟窿中刺入人间。
　　落在先前四剑钉下的方圆五丈的正方形空间内。
　　王胤的黑色甲士领域猛然被虹光砸中，我看见那尊黑色甲士双手举起，似乎想要托起那虹光，但很快，他抬起的双手就被虹光村村粉碎。
　　然后是手肘、头颅、肩膀。
　　王胤还在苦苦支撑，但他已经被从空中压向了地面，黑色甲士也被虹光压得跪倒在地，他怒吼着，黑色甲士似乎想要再度起身，但大半个甲士身躯已经在虹光中被搅得粉碎。那些天道境真气被从最细微的层面一切两半，化成滚滚浊浪四下奔突狼卷。
　　黑色甲士已被粉碎至腰间，王胤挣扎着向这座矩形之外迈步，可是刚咬着牙跨过先前金光和红光落地时裁割出的那条线，那半只巨大的领域脚掌就被寸寸粉碎。
　　那两道光画出的，似乎就是一座雷池。越界者死！
　　王胤已经跪倒在地，他头顶的虚影只剩下一丈。
　　他向我伸出手，苦苦哀求：“姬掌门，放过我！”
　　我摊开手：“这我可控制不了。”
　　下一刻，天外更加汹涌的虹光，将王胤连同他身周的黑甲虚影一冲而下。
　　天风山，白玉京，天墉城，最高大殿的汉白玉广场上。
　　多出了一座正方形的黑色深井。
　　井壁呈五彩琉璃状，井深不知几许，我扔了把地上散落的长剑下去，许久许久没听到回声。
　　我回过头，身后已经不见了玄天宗长老。
　　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正殿的诸位缓缓醒转，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
　　我抬头，冲着天外已经逐渐淡薄稀少，乃至最后只有零零星星长剑砸落入方形深井的位置，喊道：
　　“看见没，无心乖宝贝！诛仙剑阵就是这么猛！所以下次你再用这玩意对着我，你马上就没爹了！”
　　许久，才隐约传来无天的声音：“师父……师妹累坏了，我先带她回去，你忙完来燕京汇合啊……”
　　声音逐渐远去，我吊起来的那口气迅速消散下去，整个人几乎是瘫软下去，一屁股坐在广场地砖上，浑身酸软。
　　这算是，任务完成了吧？还买一送一，把现掌门也给宰了。我在心中默默想着。
　　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但我决定先不管，多喘几口阳间的空气，慢慢想。
　　我猛地回头，背后一束冰冷的白光冲天而起。
　　另一个方向，一束灼热的暗红色光芒，也紧跟着冲天而起。
　　两股雄浑的威压相互激荡，前后相抵，如同海啸，两面夹击，灭顶而来。
　　又有人破入天道境！
　　同时，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