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半步之剑

　　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干掉他，不能让燕洛尘活下来。
　　而我想，燕洛尘那时候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所以当我一掌拍过去时，他已经化作一阵清风退去两丈之外了。
　　我冷笑一声，这种轻功也在我面前显摆？要知道，我一闪之下至少能去到十丈！
　　燕洛尘拼命逃跑的时候，那飞扬的长发，那在风中摆动的黑袍，那已经不管不顾歪歪斜斜滑出鞘的玉剑无一不令人怜爱有加。
　　我自信地笑笑，脚下轻轻一点，然后向前闪出了一丈多。
　　正准备出手击杀他的我，和正在拼命躲避我追杀的燕洛尘，在那一瞬间都愣住了。
　　接下来我们都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此刻的我只有虚神境巅峰的修为。
　　只是我知道为什么，而燕洛尘不知道。所以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的气势马上攀升了起来。
　　他狞笑着说：“吓我一跳，看来传闻你被秦撼山垂死一击重创是真的！现在的你，原来只剩下了虚神境的修为了，呵呵……真是天助我也！”
　　我说摆摆手说你等一下。
　　我想先暂且解开对自身的封印禁制，但燕洛尘并不会理会我的要求，他已经拔剑扑了上来。
　　我只能摇头叹气向后退去。可是此刻的我，轻功修为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面对燕洛尘的追击，我只退出去十几丈，就被他的剑缠住。
　　燕洛尘出身幽冥山庄。这座山庄在渤海之滨，近五十年来出过不少用剑的高手，在黄河以北名声显赫，但唯一的问题是，这座山庄从来没有出过一名天道境。
　　天道境的武学和神通境的武学可以说完全是两种东西。
　　天道境讲究“道”，讲究一件事情的道理和规律，说夸张点，就是规则。而神通境讲求“神”，讲求对一种规律的完美契合。
　　人们常说的天人合一，其实是形容神通境大圆满的状态，再如何天人合一，那也仅仅是人对于天道的一种契合，或者说迎合，而非主宰。
　　燕洛尘的剑法，大开大合，光明璀璨，但他的剑招，又有一种光明之下的幽暗存在，这种光明与黑暗的转化，有点像武当派的太极阴阳，生死明暗生生不息。
　　但并非没有破绽。
　　他过于契合天道之中的这种生死阴阳转换，就是破绽。
　　我虽然现在只有虚神境的修为，无法从真气上强行击破燕洛尘的剑气，但并不代表我不能从剑招上破了他的招式。
　　我盯着他的剑势纵横变化，在那些轰隆隆来去的剑气中腾挪辗转，那些剑气扫中沙丘，瀑布般的沙粒就会冻结成钢铁般的石块，扫中石柱，石柱就整个化为粉尘。
　　我躲避至第十三招，眼前的燕洛尘旋剑横扫，一道混杂着一白一黑两股剑气，并且不断转换飞旋的剑罡挨着地面向我浩荡袭来。
　　沙丘在如铁骑冲阵千军万马汹涌而来的剑气下沸腾翻滚，一时间被冻成铁板，一时间又被蒸发成尘埃。
　　先前燕洛尘挥出的十二剑剑气，也并没有消散，而是忽明忽暗地在我身侧亮起，一头扎入地面，一头伸向无限遥远的天幕。隐隐约约，构成了一座玄奥的牢笼。
　　幽冥山庄的拿手杀招，夺命十三剑。
　　避无可避。
　　我摸出怀中的那把匕首，是先前在王泽川失踪的面摊附近找到的。
　　匕首很短，刃长只有不到一尺，村口王铁匠一下午能打两把的材质。
　　我迎向燕洛尘汹涌而来的剑气，将匕首向前一剑斩下。
　　我承认，这一剑并没有人教过我，也没有记载在任何的剑谱上，甚至它破绽百出根本不能算是一招剑招。
　　它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承载的还是我此刻低于燕洛尘一个大境界的剑气。
　　但是这一剑，点在了燕洛尘夺命十三剑剑气运行的窍穴上。
　　任何东西的运动，都是有一个规律的，尤其是剑气这种东西。原本真气外放，就会像刚刚掌握了这门技术的王泽川一样，外放的真气迅速消散在天地之间，还不如个屁劲大。
　　但有经验的人，就会一套法门，将释放出体外的真气以某种形态束缚住，形成杀伤力。这种束缚真气的东西，就叫做神。人们说的精气神就是这个玩意，用多了，就会出现心神损耗过大的情况，也就是俗话说的伤神。
　　这种神很玄妙，大家都知道它有，但是大家都讲不清它是什么样的，更摸不透他存在的特征和依据。
　　只有到了虚神境，才能对它大概有一个概念，到了神通境，才算是在运用“神”的方面卓有大成。
　　不管怎样，大家都很清楚，没有了神，真气就会溃散，因此一道有效的攻击，必然是高质量的真气和高强度的神共同作用才行。
　　我这一剑，就扎在这座夺命十三剑构成的剑气牢笼最核心的“神”上。
　　武学中对这个点，有一个比抽象且生僻的专属名字，叫“天枢”。
　　在我们天道境眼中，天枢就是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点。
　　要破这座夺命十三剑构筑的剑气牢笼，只需要伸剑过去搅碎这个点就行了，就像搅碎一池春水。
　　接着，我看见前一秒纵横捭阖的剑气牢笼下一刻就化成了沙漠里的龙卷风，呼啸着吹向了远处。
　　燕洛尘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说你看，我早就说过，不到天道境不要来挑战我。
　　想了想，出于惑敌的目的，我又补充说，即便是曾经到过天道境的人，也不是你们这些门外汉所能理解的。
　　燕洛尘大吼一声，干脆欺身而上，明暗变化的真气附着在他的身上，形成一身如有实质的真气铠甲。
　　这又是神的另一种用法，束缚住真气在体表，足以抵御绝大部分攻击，只要神不灭，这身真气铠甲就不会消散。即便对方用同样层级的真气攻击，无法击碎其心神，也无法突破真气铠甲的防御。
　　但这一条，并不适用于天道境。
　　我再度刺出匕首，搅散了位于燕洛尘胸口的天枢点。他上半身的真气铠甲瞬间模糊下去。
　　但在我即将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燕洛尘手中长剑忽然化作一片蒙蒙剑影，向我刺来。
　　只是这一剑，却像一座剑山迎面而来。
　　我瞳孔一缩，向后退去。
　　燕洛尘是幽冥山庄最年轻的天才，主要原因是，他小小年纪就摸到了天道境的门槛，只是因为天下天道境只有七名的限制，始终都无法跨过那道门槛。
　　无法跨过不代表他没有站在门槛上，看看门里的风景。
　　这一剑刺出，完全脱胎他幽冥山庄的剑法，而是步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是脱离了神的契合，而进入道的主宰的一剑。
　　半步天道境的一剑。
　　这一剑，我不得不退。
　　但我又退不掉，因为此时的我，轻功只剩下了十分之一不到！
　　我咬着牙，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将虚神境的真气薄薄地覆盖在身前一层。
　　剑山及体，然后消散，化作流水春风，吹过我身边，又呼呼倒退而去。
　　我被剑气击退三十丈！
　　不，五十丈，一百丈……
　　身上酸麻凝滞的感觉潮水般回来，我低头看看，胸腹部至少有五六处微小的伤口正在缓缓渗出血来，胳膊和大腿上火辣辣的感觉逐渐泛起，我没有时间去看看到底怎么样。
　　因为我正在飞快离开现场。
　　什么乱石迷宫，什么白城，统统在远离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的马老六，一粒沙撞在我的脸上，割出一道伤口。
　　此刻马老六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我全力施展轻功的速度。
　　我拍拍马老六的脖子，说我还是小看了你逃命的速度。
　　马老六说别说了，她追上来了！
　　我问，谁？
　　马老六说，一个女人，好可怕！
　　我正色道，马老六，虽然你只是一匹马，但基本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女人那么可爱，世界因为她们才有了爱与和平，你怎么能用可怕来形容？
　　马老六说我没空和你说话，你看看周围，她追上来没有？
　　我说没有，你跑这么快，鬼都追不上。
　　说话间，我感觉地面有些微微的震颤。
　　我说怎么了，要地震了吗？
　　然后我就看见眼前峰回路转，一个黑袍女人拄着长长的拐杖站在两座沙丘之间平实的沙地上。
　　我说小心，有人！
　　女人向我伸出手，轻轻一捏。
　　在我身旁，两座沙丘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猛地向中间挤来，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马老六险之又险从沙丘中穿越了过去，我吐出了一口黄沙。
　　女人向我分开五指。
　　我重重一磕马老六的腹部，大喊一声：“给爷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