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桂花糕

　　虚神月出现在七侠镇的消息很快得到了武林盟的回应。差不多在战斗之后的第三天，峨眉派的当代掌门人天元道长就带领二十名弟子赶到了七侠镇，天元第一时间上山与我会面。
　　天元道长今年五十出头，实力在天下神通境当中可以排名第一，那次武林盟长老团阻击虚神月，他是其中的中坚力量。他在向我详细询问过那个女人的战斗手段之后，脸色很忧郁地告诉我，我可能搞错了，虚神月的实力应该更在此之上。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对方和我起了这么大的冲突，那么身份归属必然是魔宗无疑，既然是魔宗，武林盟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我感到有些感动，也有些愧疚，问他上次被我媳妇暴打的那个太上长老怎么样了。天元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广成子师弟啊，那次陶白义陶老把他送回山上之后，休养了半个月，倒是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当众被打这事，应该是有了心魔了，此后再没见他练过功，搞不好已经道心蒙尘了。唉，咱们神通境啊，一旦道心蒙尘，武道动摇，前途就堪忧啊……”
　　我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没关系的，这种情况很常见，一般是因为一直顺风顺水，耐挫能力就不行，生活中碰到一丁点挫折就受不了了，搞不好还会因此引发抑郁啊、自信心丧失啊，甚至很多心因性疾病。这时候远离让自己受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听听音乐，旅个游什么的，等过了这阵子，情绪没那么强烈了，应该就能恢复了。
　　天元道长脸色有点难看，他点点头说好的，马上就写信，让门人带广成子外出旅游去。
　　天元道长的茶还没有喝完，嵩山派掌门左嵩阳也带着二十几个门人前来拜山。姬丁来告诉我的时候，同时还告诉我山上的空间有限，已经站不下了，前面的二十个峨眉弟子最后都不得不坐在山门口的老樟树上。姬丁告诉天元道长，那棵树可是百年老树，我们入门的时候那树就那么大了，现在好几根树枝都被峨眉弟子坐断了。最后姬丁很不开心，喋喋不休地告诉天元道长，他们峨眉山的弟子应该都是猴子变的，坐在树上比坐在石头上还舒服。
　　脸上实在挂不住的天元道长跟着姬丁出去了，很快我就听见他在外面呵斥那些峨眉弟子的声音。片刻之后他带着另一个一身宽大红袍，上半身的红袍外却紧缚半拉软甲，背后背着一柄半人高黝黑巨剑的中年男人进来。一看见我，那个红袍男人就走上前拱手问好，自我介绍说是嵩山派左嵩阳。
　　我对嵩山派一向没有什么好感，或许是师父以前给我讲过很多有关嵩山派的武林小段子，也许是我刚出江湖历练时就收到了不少来自嵩山派门人的霸凌，虽然现在嵩山派已经整个换血，不再是当年的五岳共主，但我还是会有一些膈应。
　　我说：“左掌门，来了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真实的，你知道我们门派不怎么用剑的，这宝贝你还是自己留着用。”
　　左嵩阳愣了片刻，摸了摸背后的巨剑，才恍然大悟说：“姬掌门误会了，这个不是礼物，这个是我们嵩山派的镇岳铁剑，是掌门信物，左某继任掌门时向师父发过誓，人在剑在的。姬掌门如果需要，我赶明儿让本派二师弟给您打一把，我二师弟可是江湖闻名的铸剑高手！”
　　这时候阿青正好进来拿什么东西，她凑过来轻声说：“你别和他扯东拉西的，这左嵩阳一根筋，脑子不太好使，他听不懂你刺他什么，说了也白说——哎呀天元掌门，你们峨眉派那个叫白羽岚的小姑娘真可爱，送给我做弟子呗！”
　　天元掌门被茶水呛得一个激灵，咳嗽不止。
　　我恍然大悟，对左嵩阳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初次见面咱也不好要你万儿两万的东西。”
　　左嵩阳瞪大了眼睛：“万……我没说……哦，好吧，我回去让二师弟准备一些价值万金的礼物。呃，等等，姬掌门，我此来是和您打听打听，听说前晚你和虚神月交手了？”
　　我看了一眼天元道长，摇头说：“天元兄说，和我交手的那个可能不是虚神月，不过不管是谁，必然是魔宗一系，且实力绝对在天道境浸淫许久。”
　　左嵩阳忧心忡忡，说：“上次长老会得到内线消息，伏击虚神月，我们七大宗门的掌门和派内好手几乎倾巢而出，但还是被她给跑了。这小妮子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我说：“等会儿，你的意思是，上次你们是七大宗围攻虚神月，还被她跑了？”
　　左嵩阳说：“恩啊！”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不止你们得到消息会来，其他五家也应该要到了吧。”
　　天元正在一旁剥花生，闻言点点头：“对啊，贫道来的时候，看见玄天宗的南华掌门也到了，不过他带着玄天宗一百多号人，直接去了七侠分坛……诶？姬掌门，今天你不坐班的吗？”
　　我一拍大腿：“我去，好不容易旷个工，这样都能被发现！我先走了，你们一会儿来武林盟，就说我找你们外出议事去了啊！晚上有接待，一个都别跑！”
　　我拔地而起时，天元还追在后头问，需不需要给我出具一个外出拜访的回执，方便我交差。
　　我落入武林盟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文双徐揣着双手，侧着屁股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一脸满足而又恳切的微笑，面向上手的一位高大玄衣老者。
　　我进门的一瞬间，玄衣老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脸上带着神意饱满的微笑。我的目光与他一对，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强烈的侵略之意向我汹涌拍下，我仿佛面向一场轰隆拔地而起的黑色海啸，所过之处，摧城拔寨，声势浩大。
　　我迎向那目光，注视之处，神意之间，那场黑色海啸被我洞穿一点，漏洞既而向外扩散，紧跟着整场横推而来如城墙山峦的海啸便土崩瓦解而下。
　　“咔嚓”一声脆响，玄衣老者所做的太师椅，一只扶手被直接掰了下来。
　　也是这一声脆响，正在一旁陪同说话的文双徐和梅芥曹才仿佛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恍恍惚惚看向我，梅芥曹先一步跳了起来，白须飞扬，他戟指向我，大喝道：“大胆！竟然向我们掌门出手，姬旦你是打算向我玄天宗宣战吗！”
　　文双徐则缓缓道：“这都是误会吧，姬副长老再狂妄，再受吹捧，也不至于真的就会相信自己是天下第一、武林无敌，师父，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梅芥曹怒哼一声，白须张牙舞爪，仿佛一头滚地瑞雪狮子狗。
　　玄衣老者缓缓抬手，止住了两人的话头，他起身走到我面前，身高近八尺的老者低着头，嘴角扯着一丝含义莫名的笑容：“姬掌门，好久不见，你师父还好吗？”
　　我说我和你很熟吗你上来就问我师父，那你师父还好吗？
　　玄衣老者一怔，道：“我师父已经仙逝快五十年了。”
　　我说巧了，我师父昨天还一顿啃了俩猪蹄，哎你气不气，气不气呀气不气？
　　玄衣老者冷笑道：“姬掌门，你如果总这样，我们可能没法谈了。”
　　我说好呀，那你说说看，你要谈什么。
　　玄衣老者低着头看我，许久才缓缓说：“我和虚神月交手过三次，她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依我看，比姬掌门要差远了。”
　　我有点茫然，怎么突然拍起我马屁了？这是讲话稿拿错了吗？
　　但接着玄衣老人说：“我又听说，姬掌门动辄有废人武功的嗜好，却不知道这位少女魔宗宗主，是怎么从姬掌门手下逃出生天的？还是姬掌门的功力其实也是要看人的，对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效果？哈哈哈，难怪能娶了当年的天下第一刺客，暗隼中的青姑娘……”
　　玄衣老人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举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地面，室外全是软土，砸不疼，室内倒是硬地面，但砸坏了又要重修，最后还不是从我的薪水里扣？思来想去，还是把玄衣老人放下，说：“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南华掌门，都养胖了。”
　　玄衣老人捋了捋长须，摇摇头说：“老的小的都一样，太粗暴了，太野蛮了！”
　　我没再和他们多说话，走出了武林盟。小李说已经接到了消息，今天晚些时分，百花谷的人也会到，信使已经先行把消息送过来了。
　　我说那敢情好，他们来了通知我，我最近有些失眠，正好找他们开点药方。
　　出门漫无目的转了一圈，我想回山了。但又想到山上此时有峨眉派和嵩山派的两拨人停留，这时候上山，不仅得不到清净，反而没准还得洗碗做饭，我好歹也是堂堂天下第一高手，来一拨人做一拨饭，那也太掉价了，我又不是天下第一厨神？
　　武林盟自然又是待不下去的，想象一下，一百多号武林盟人，一个个都和文双徐或梅芥曹那样的，那得多膈应。
　　思来想去，我已经走到了夜市街上。大白天的夜市街并没有多少店面开张，除了几家早点摊、糕点铺，就是一家寿材店开了门，看着就丧气。我正叹气间，眼前的糕点铺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阿月，手里提着一纸袋糕点，出门看见我，喜笑颜开地招了招手。
　　我说：“你在这儿干啥？”
　　阿月偏头说：“我还要问你呢大叔，这大白天的没生意，我嘴馋出来买点糕点不行啊，你呢，你到这来干啥？”
　　我想说家里人多，上班的地方又闷气，所以出来走走。但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太沮丧了，于是说我来看看花店生意怎么样。
　　阿月噗嗤一笑，从纸袋里拈起一枚桂花糕给我，说：“铺子生意怎么样，和你又有啥关系啊，我交的是店租，又不是提成？切！来尝尝这块，稻香村的糕点，一块两块贼好吃，但多吃了就容易腻。”
　　我接过来，没吃，笑说：“我当然要来看看啊，万一你生意不好，赖了店租想跑路，我得及时知道过来拦你不是么。”
　　阿月眉眼笑成了一弯月牙：“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跑得掉。”
　　两个人坐在糕点铺前的台阶上，我等着阿月开开心心吃掉一块桂花糕。
　　我说：“我现在有点不想干了，江湖还是太复杂，人心险恶啊。我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名气大不大都无所谓，开宗立派不过是想把师傅的东西传下去，顺便挣点小钱。进这个武林盟，初衷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开展工作方便一些，没人添麻烦，可谁知道，现在麻烦就没断过。”
　　阿月点点头：“是啊，就和我一样，我本来开花店只是为了自己开心，天天都能看到那么多漂亮的花儿，可是开了店才知道，原来还要进货、存货，还得在花开败之前把它们卖出去，不然就得亏本，就进不了花，吃不上饭，交不起恶房东的店租，哼哼哼！”
　　我说好啊，那我不收你店租了。
　　阿月惊呼：“真的啊！”她的眼里迸射出小星星。
　　我说：“是的，我把店转让给你，转让费二百两吧，然后你就只要给大房东交房租就好了。”
　　阿月的眼里瞬间失去了光。
　　我哈哈大笑起来，揉了揉阿月的脑袋，起身说：“行了，我走了。”
　　阿月还坐在台阶上，刚从纸袋里翻出一枚枣泥糕：“你去哪啊？”
　　我说：“我去抓个人，然后继续和一帮坏人打交道。谁让我还得活下去，日子还得继续呢。走啦。”
　　阿月赶忙挪开一点，双手捂住纸袋，嘴里还咬着枣泥糕说：“你飞慢点，别把灰吹进我袋子里了。”
　　我哈哈一笑，这次果然慢吞吞地平稳地飞走了。
　　——《不要畏惧琐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