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丁卫剑愈诡

　　林欠闻听此言，猜不透那小娘子打的什么主意，正想开口谢绝，心中一急，内息走岔，咳嗽几声。皇甫凌霄还想再细问些经过，见他这般状况，似内伤不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遂做个顺水人情，准了郑末雪的好意。再留下李晟照拂，自挟众兵士另做安排，准备再四处巡视一番，以定人心。
　　各人自有忙处，李晟送走上峰后，转头便来到林少跟前，一把架起他的身子，侧首道：“烦请娘子引个去向……再取些化瘀培元的伤药来，我带自家兄弟过去，助他运功回气。”
　　“不用别处去麻烦了，就往这别院二楼兰房……先在小女子屋中将就一下便可……”说着也不犹豫，便转身带路，径直踏上楼梯。女儿家既不介意，他李晟光风霁月，一心念着先救兄弟，也就无有异议，三步并作两步走，直入闺阁。
　　虽说是本朝风气豪迈包容，兼之事出有急……可蹚过刀光剑影中的大男子，要访女儿家闺中，林欠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闻着那一股香风入鼻，再看了看郑末雪的背影，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差点儿又走了心神……
　　待服下李晟给出的伤药，逼出火劲，这才逐渐震住伤势反复。看其神色平静下来，李晟长舒一口气，方坐下饮了一口茶水，向着郑末雪客气几句后，却见这郑家娘子瞧了眼林欠动静，然后细声道：“这次也有劳二位出手，不管功劳苦劳，末雪都念着，总有相报之时……林护卫倒真是好本事，一手高明剑术竟能不输那火莲教的高手，在当世的后学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看其所学，不像是野路子出身，倒似大派的高徒传人，不知怎得投身别处，做了个小小的丁卫？”
　　“郑家娘子此话不当。净武卫虽不编入我大唐正规军卫，但也是堂堂官制，皇恩封赐。天下尚武男儿，多怀以武报国，开疆拓土之志，何不能入我净武卫中……只是师弟这身功夫本事确是常人难比，兼之所会不少杂学巧技，应变自如，这丁卫之职倒真有些误了他前程，单单他那易容改面的本事，就可立身……等此次事了，我欲将之推荐于王老将军，带他上边疆去，一刀一枪也搏个功名，将来封妻荫子，名留后世，也不枉岑公当日真心所教……”
　　郑末雪未入耳他后话，只留心到“易容改面”之词，转念细想，联系前事，眼神一明，心中就有一猜测想要印证一番……遂倒了杯茶水，装作无甚异样，缓缓端着走向榻上默默运功之人，似要以此举浅表关心感谢……
　　林欠虽是紧着内里行功，闭目养神，不如平素灵敏，但也还是知房中变动。有感她端着水来，想着：“这小娘子素来都是让人服侍，此番受难后倒是懂得些人事，难得服侍其本少爷来了……”心中畅快之际，突然面上一热，兰气扑鼻，立马压住内息后，睁眼一看，却见俏脸近在咫尺，一双长睫明眸正仔细端详自己，让他一时半刻倒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郑末雪从怀内取出绢巾，缓缓抬手，靠近对面。李晟见其动作，以为是她要为林少撩发擦汗，想如此亲近之举，似有不妥时，正见那玉手一把贴住脸庞，用力一揭，生将林欠易容面皮撕了下来，逼得林大郎差点儿应急而变，拼着一个走火入魔出手击杀她，终是因伤而止，只能怒目视之，当下就想着责问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是郑家娘子大胆揭下对方伪装后，就未有其他动作，却细看起了林少真颜，以致有些出神，反让林欠奇怪，目光四散，怀疑起自己面容是否有什么怪异处，弄得二人就这样僵直原地，多有些坐立难安的气氛……
　　直到李晟也上前来，见相处多时的自家兄弟，变成另一番模样，陌生又好奇。细细看去，那月色照映下面如冷玉，一改方头阔面的老实相，羽眉高鼻，英挺傲气天生，尤以一双剑目星眸甚是引人注目，仿佛内藏狷邪……却想来因为常年易容遮面，看着年纪更是轻了一二，因此多了半分稚气在眉宇间，实是让李良器不自觉打趣道：“……初见兄弟真面目……这番模样，实不像个风餐露宿跑江湖的武夫，反而似那些小家富户中出来的白净公子，哈哈哈……若再换几件好料子，拾掇拾掇，看来也比那什么安家的、李家的少爷差不了多少……快老实交待，是不是还有其他事瞒着为兄的，不如一块儿吐露出来，让李某人再开开眼，哈哈哈……”
　　此事始作俑者也回过神来，理了理鬓发，不理对面责难之色，拿着假面皮翻弄一二，嘴角含笑道：“李将军说得不错，你这份手艺倒真能当作傍身的一技之长，到哪家都饿不着了……”然后“理直气壮”地看向林大郎，继续念道：“本姑娘只是为报你多次轻薄寡恩之仇，教你以后老实待客，莫要小看旁人……没想到你家上将军都不知下属丁卫中有个这样的人物……不如你重回我郑家门下，入内门，习我家高深武学，以你的年纪天赋，名动江湖也指日可待，总好过你这样从小卒做起……”
　　其实说到此处，郑家娘子自己也越发没有底气，觉得以本家武学想要打动这人难矣。不因别事，只为先前一战所见实是让她难平……
　　思忆一起，想自己刚刚持剑苦苦与贼首周旋，《寒铁剑法》却尽数被一双炽掌所挡，连对方衣角都无法碰及，还要看着那贼人满是调戏讥讽的可恶嘴脸，心中已然乱了阵脚，又想着着命途多舛之处，眼里更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哈哈哈……等跟了本公子，到时好好疼你怜你，日日让你欲仙欲死，欢喜无泪可好？”周焱见这小娘子心防将破，又以言语击之，相信三两下可空手擒之，再收拾掉扰局的小子，便可风光离去。此举等同大挫净武卫，以扬教派声威，该足让父亲也高看自己一眼。
　　正欲添一把子力气，哪知下方院中忽然没了动静，直让周焱心道不好。下一刻就听身后风起，黑剑杀至，他只得放过郑末雪，转头云手蓄力，十足劲道打出掌焰，想一击击毁兵器，再乘势杀敌取首。
　　砰的一声响起，二人一击乍分，相隔丈许距离，心中都暗暗计较着方才交手得失，各有惊异。且不谈林欠尚属首次遇到同辈之中功力高于自己的敌手，硬拼之下臂膊酸麻阵阵，故而是战是避，一时犹豫。周焱一击无果，已知明鬼剑非凡，不仅经受住自己的掌焱轰击，还划破了手掌，渗出血来，如此更激起其杀性……
　　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翩翩花公子一转头成了嗜血煞星，内力激催，衣发乱飘，似整个房间都因他的功力炎热了几分。林欠见屋中狭小，不利游斗，又转身向着窗外一跃，落到院中，经过两名教徒尸体时，还不忘将之踢向追击而来的敌人，以作延阻。
　　“狗贼莫逃！”两具断气的血肉哪能挡周焱片刻，纷纷化为焦泥碎骨，飞洒满地，其中腥血精气更是让白面公子双眼泛红，斗志更盛。居高临下之际，他双掌推出，如山峦压顶，厚重掌风袭向下方。
　　此番《伏火元功》还未行功大成，但林大郎对消解火劲也是多有经验，不以赌力为上，翻身一避，再一剑划出，还是以封师伯的鬼魅残招迎敌。
　　先前面对韦莫言，他依靠身意剑招灵活配合，尚能周旋一二，此番与这火莲圣子作对，想来当也不至于落了下风。哪知韦氏兄弟虽是教中护法，各走偏专，轻功上未有得授那本派绝学——“燃空步法”的传承，让他在交手时占得少许便宜。此功法讲的是加促气血运行，以足底涌泉穴聚气发劲，靠极快速度欺近敌人，与更擅闪转躲避的林大郎可算走得不同路子。
　　这步法虽消耗不浅，但初见效果极佳，常能击敌于措手不及。周焱深得此道，屈膝点地，足踏虚空，下一瞬如箭疾驰，配上掌焰来袭，一招隔开剑刃，另一掌快速杀向头颅。林欠暗道大意，只得仓促间挥拳退敌，二人又是实打实的交锋一合，连续对拆十数招，实感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终仗着剑锋在手，让对方忌惮三分，林少鼓劲用一招还不成气候的“百鬼罗影”击出，借漫天剑影暂与周焱拉开些距离。这一阵骤风暴雨倾泄般的攻防后，就算二人年轻力壮，亦皆需调息回气。观目下情形，周焱占得先机，除开内力损耗较巨外，手上虽多了一二剑伤，却没有伤及筋骨。且满手血光，反而让其掌焰一化，血雾蒸腾，更为可怖，借此气机还不住地笑骂道：“……少人养的贱种，哪学的这些诡异招数？没想到堂堂净武卫下，也开始调教出邪道人士，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看来还不如早早归附本教效力，哈哈哈……”
　　林欠身中两掌，虽有功力护体，此际也五内翻腾，只是不愿大敌当前堕了声势，硬将一口灼热鲜血咽回肚中。平素遇到硬手，打不过尚可远遁，但若与此人轻功竞速，平添耗损，实为不智……且他周焱一句无心嚷骂，直触及林大郎这未见过生身父母之人的逆鳞处，倒也激起心火来，誓要与这小白脸斗个分明。
　　脑门一热，不管了师门秘辛严令，林少运出剑诀，准备动用师父亲传的杀招。之前对敌多使《明鬼剑法》，此术三变九转，为心诀法门居多，暗中配合各家剑招以用，倍添威力，因此不易暴露。此刻既然要出本门秘藏绝艺，当就务必不留这人活口了……想到这里，林欠忍不住瞟了一眼早下到院中观战的郑末雪，当下凝神，换左手背剑，祭起“通星轨兮奇变”一路心法，挑衅地看向周焱。
　　周焱冷笑一声，哪还谦让客气，立马运掌风，使轻功，冲杀上前。林欠看似等在原地接招，却瞬间向旁边横跃，如水中游鱼，空中飞鸟，灵活翻身，顺道又要一剑刺出，似与方才如出一辙。火莲圣子未疑，踏出“炙光浮影”的路数，刹那间变向，再次来到近前，欲破开剑招时，却见林欠收招撤力，让其击到虚空处，这才换手出剑，一击划破强敌肩头，便又退至不远处。
　　飙血左肩，顾不得伤口疼痛，周焱继续急攻而去，双掌翻飞变幻，准备提防变招，却见林欠也快剑袭来，点、刺、撩、拨，远利于之前所有招数。还以为要斗个分明，却又虚晃数击后，一个伏身避让，向下三路攻去……
　　这一番古怪剑招，正是圣宗尊主自创秘技——《败仙剑法》。此套剑术非学常规剑路法门，或重轻盈变化，或凭锋利灵巧，在此之上多求以欺敌诈招为主。乱阵脚，得先机，待辅以《明鬼剑法》心诀，实容易让人初见应对失利，甚至因此败亡。周焱对敌周旋经验尚浅，自然大吃哑巴亏，再加怒气攻心，有些分不清局势，一攻一守间连续受弄于这套剑法中“沐猴而冠”与“指鹿为马”两式的连环变化，身上平添好几道伤口。
　　几番伤痛下，火莲圣子收了些争勇好胜的血性，取回几丝冷静。见对方如此机变多端的招法，生平仅见，不知为何，还有些神似那对头家可恨的《越女剑法》，边拆招，边试探道：“好小子，这又是学的哪家娘们儿的招数？你小子莫不是那敬亭山上老贼尼私养的吧……”
　　林欠也懒得与他多唇舌，三变奇招，又是《败仙剑法》中一记“虎落平阳”的剑势，明面上似受刺激，欲用势大力沉的招数，转守为攻。周焱见此贼主动较力，心下大喜，以强破强，使出未曾动用的另一套杀招——《烛木指风》。此法在《火莲宝鉴》中亦是要长久修炼的绝学，需调动全身阳元，足力施为下，可隔空毙敌。只是他功力尚浅，根基不足，一日仅能动用一次此种内息外放的招数。
　　就见一道烈阳真气由指间激射而出，“火龙横空”，惊变当场，其势之快，两息间已杀到林欠胸口要害。幸而“虎落平阳”同是虚虚实实，叫人难测，故而林大郎早做好变招准备。虽说这等招数出乎其意料，也立马横剑劈挡炽热真气，闻得一声震耳闷响后，见其被逼退数步，方才站定……
　　在一众后起之秀中，此二人也算出众高手，这等手段看得年纪相仿的郑末雪既是心惊，又是汗颜。两虎相争正值关键处，正重新审视得失，筹谋着下一招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谁知这时前院一声熟悉的炸响传至，周焱闻之面色一沉，知是自家撤退的消息，只道那两个老鬼也不顺利……想到这里，脸色更加阴郁三分，恨了林、郑二人一眼后，也是果断运起轻身功夫，跃出了院墙，退入夜色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