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刀乘风去

　　咋闻疾风声起，骤见迅光影至。原来是林欠开口提示，高喊一声，随即抽出腰间两尺来长的障刀来，飞身闯入八玄门阵法变化的间隙。这正是看准六人结阵，独缺“风”、“雷”二角，林欠于此时此方攻入阵中，可叫阴阳变化首尾不能衔接，正好给黑翁转圜余地。
　　八玄门弟子未曾想到场中真有人站出来闯阵，且毫无犹疑地冲向阵势薄弱之处，瞬息之间都呆滞了片刻。应师兄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发令变阵迎敌，让其余五人轮转包围，自己持一双短剑补于乾、巽二方之间，使出师门闻名天下的绝学之一——《崆峒飞剑》中以牵制为主的“密云压关透甲光”一式，右手横削，左手伺机点刺攻向林欠。
　　就应变对策来说，崆峒众弟子已做的不错，但林欠面对应师兄的拦截，毫不含糊，直接运使手中障刀，看准对方右手来势，翻身一挑挡住短剑变化，再踱步让过左手急刺，进退几个来回就找到破绽，施以反击。
　　二人你来我往，片刻间单刀、双剑交锋十余下，叮当声响不绝。应师兄满头大汗，越打越是心惊，心想：这半路杀出的小子好生了得，几下试探交手已看破我的招式路数，转守为攻，招招直击要害，自己勉力支撑应付，也不知能挺过几合……虽还在咬牙坚持，心下已不觉生了退惧之意。
　　武者交手就如两军对垒一般，心志气势的强弱亦为比试之重要一环。气强内盛，气弱外泄。林欠好似灵敏地察觉到了对手的退却之心般，主动欺身上前，双手同出变招，一挡一夺，架开对方双剑，电光石火间再转用手肘，势沉力猛地撞向对方中门破绽。“砰”的一声闷响，在一击之威下，应师兄后退十来步距离，最终瘫坐于战圈之外。
　　场中其余人已停下了争斗，看向林、应二人的方向都有几丝走神。没想到在场崆峒弟子中，武功最高强的应师兄也在这年轻人手下走不了十几合，那岂不是这年轻男子和这黑老头子修为相若？年纪轻轻已是“高手”境界？
　　应师兄五内如洪水翻涌，正难过之际，却见自家师弟都像慌了神一样看着自己，忙张嘴想着叫他们搭手。话刚到嘴边，就感觉喉头一甜，血水已经吞咽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原来是方才那一下子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八玄门一干人这才反应过来，可想要靠五人之力再结阵法围攻对手，却是错失了良机。一老一少两个用刀高手，第一时间早已经运转身法，再次出手。
　　黑翁知道这是自己脱身的唯一机会，片刻间奋起发力，以身法带动刀法，刀式如大漠龙卷袭来，毫无保留使出的正是自己独门绝技之一，“戈壁荒风”一式。其面前的两个八玄门弟子在如此猛烈的层层刀风进攻下，不一会儿就连连受伤，鲜血四溅，败退一旁。
　　林欠同时对上另外三人，较之黑翁的刚猛招式压倒对手，更偏向于向关要小处发力。只见其不断利用游走三人之间，好似在一边生死比试，一边切磋学习；一会儿功夫，如同真学会了崆峒八玄门的阵法一般，看破了这三人的身形轨迹，逐个击打关节穴位，封住了三人的行动。
　　自林欠冲入阵中，不到三十个回合，八玄门弟子一败涂地，那几个泼皮更是吓得不敢动弹。在这异常寂静的片刻后，也不知是其中哪个人急中生智还是心中害怕，忍不住对着城门方向高喊道：“杀……杀人啦！快！快来人啊！”
　　泼皮无赖们日常最是看得准风头，一听自己人喊了这样一句，也都纷纷扯着嗓子叫嚷开来。官道上陡然间炸开了锅，在场男女老少一听这话，无论是相关的还是看好戏的，都作鸟兽散状。毕竟按照本朝律例，“诸斗以兵刃斫射人，不著者，杖一百。”万一被牵连进此事中，寻常人莫说吃百下杖打，这常行杖只消二十下就可要了命去。就算以资相抵，最少也要十来斤赎铜，对百姓人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黑翁刚才全力施为，再加上年迈，已是疲累不堪，恍惚间看着城门卫好像正在因为眼前的乱像赶过来，而自己已没了快速应对的力气，双脚如灌铅般呆立场中，久久都迈不出一步来。
　　幸而林欠也看到几方情况变化，反应奇快，瞬间来到黑翁面前，忙说道：“老头儿，还愣等着请城门坎子喝酒吗？扯呼去了！”
　　黑翁看了这年轻人一眼，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你小子先走吧，不用管我了，和我一路只会拖累你。”
　　“我这人可是不随意花力气的，你这欠着我一条命，哪能这样糊里糊涂地丢了？”说罢，林欠就没有再搭话了，立马环顾四周，看清方向后，二话不说，也不管他同意与否，抓着黑翁衣领一提，运气轻身向着偏僻处遁去……
　　好一阵功夫后，离官道不远处的密林中，两道身影快速飞驰，看分明了却是一年轻人架着一个老头快速奔跑着。这运起轻功奔行了近两刻钟的时间，林欠依旧未曾停下来。眼看离县城已有大概二十里路程，想来应是安全了，方才站住了脚步，将黑翁放在一旁，喘息休息一会儿。
　　二人皆又在回气调息中过了一刻钟，林欠这才睁开眼，看着这黑老头还没从打坐入定中苏醒过来，怕他方才消耗甚巨，便想着上前查看一下。刚想一手探上黑翁的脉搏，却心中忽然一紧，感觉一股杀气向着自己袭来，就看见黑翁不知什么时候已将短刀紧握在手，回身顺势反劈。
　　这一刀来势极快，亏得林欠反应不俗，下意识空手入白刃，看准黑翁手腕一挡，腾出些许空间后，再从腰间取出障刀，迎向对方后续的变招。
　　短刃似狂风突袭，想要以力压制对手，但那障刀在林欠手中，更耍得密不透风，数合间黑翁使尽浑身解数也奈何不了对方，本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怎奈反而后劲不济。又勉力维持几回合后，黑翁向后退出战圈，连忙高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林欠则仿佛失聪般，想来刚刚受到突袭，心中憋气，依旧运刀冲上前来，“呸！你个忘恩负义的贼老黑，敢来惹本小爷，没这么容易放了你！先废你另一只手再说！”
　　黑翁一边后退躲避，一边慌忙辩解道：“小爷……不，大爷！大侠！息怒……我俩未曾谋面，没想到你愿意帮小老儿逃脱险地，但人在江湖，不敢轻信，所以才试探一二的……光凭刚刚那几下子，自然知道大侠乃人中龙凤，日后成就不可限量……饶命啊！”
　　“收起你这做买卖的嘴脸，对小爷没用！”林欠嘴上虽这样说，但脚下已停止了追击，依旧举刀防备，略带不屑地怒视了黑翁两眼，接着说道：“我俩的事儿现下就来清算一下吧！救你一命在前，要饶你暗算在后！你自己说如何处置！”
　　黑翁想了一会儿，犹豫的说道：“小老儿今后可给爷你鞍前马后、为奴为仆，不知……”
　　“还想要你小爷的命？你这半截身子早已入土的，到时候不知是谁伺候谁？小爷使唤不来！不要！”林欠想着先前交手是对方年老体弱，若待其养足精神，虽然就交手来看，自己看似修为高他一筹，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放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这才没好气立马打断话头拒绝之。
　　黑翁被数落一顿后，又想了想，才用眼睛试探着看了看这年轻人，“要不小老儿这几年存了些棺材老本儿，也是些可耐花销的数量，爷若觉得可以，就拿去消遣一二？”
　　林欠一听心里暗喜，心想还有意外之财，却抬了抬手中的刀刃，嘴上不满道：“棺材老本儿？这么不吉利也敢拿出来说事儿！算了，聊胜于无，勉强可算你的买命钱……还有给爷的赔礼咧？”
　　黑翁心中不快，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还有什么可值当的东西能拿出来。这时林欠的声音不慌不忙的响起，“看你这样全身上下的也值不了什么价……之前你使的那把刀不错，小爷就勉强收下了……”
　　闯荡江湖，趁手兵器就如同自己的半条性命一般，如果是神兵利器，再能配合自身功法的那更是重要无比。因此黑翁听后立马变色，却也没想到怎么推脱。林欠也好似看出了这点，话锋一转，再次开口道：“你这老头真不干脆！算了！看你这般不愿意，小爷君子不夺人所好，但你的那刀法可要全数交出来！”
　　老江湖一听这话，哪还不知道，这小子一开始就打着自己的刀法的主意，心中暗笑，却又一时间想起几十年前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再重演一次，感叹着岁月不饶人。功法传承虽为立身之本，但也不是不可传授，看着眼前这年轻后生，黑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日后，卯时初刻，天将欲晓，怀义县城城门虽已经开了一个时辰了，路上赶路行人依旧不算多。官道旁，林欠和黑翁二人再次回到了初次见面之地，看着不远处这被称为“举火燎天”的巨枫，树下却不再能见到自己日常打理挑子，张罗卖水的种种情景，黑翁不禁叹出声来，“这枫树庇了我数十年风雨，也在无形中成了枷锁，锁了我数十年……此间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
　　林欠听后，轻笑两声后说道：“黑老头，你留在这里也是只有麻烦找上门来，还感叹这些作甚？”
　　这两日二人相处下来，虽最开始有不和之处，但一个历经世事、阅历丰富，一个聪明好学、一点即通，待到整套刀法教完后，颇有点儿“良师遇高徒”的味道，早已不见了前日那么浓烈的火药味儿。黑翁听到这便宜“徒弟”的讽刺，也不像之前那般告饶，直接说道：“人老了，总有一点儿东西要装在心里提气的……你这小屁孩儿当然不懂……再说了，林小子，老子怎么也勉强算你半个师父吧，说话客气点儿！”
　　“哈哈哈！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做我师父，我师父岂是这么好当的……对了，黑老头儿，再问你个事儿，你教我的这套《黑风八刀》和北疆郑家的那套家传《金风刀法》……究竟是……”
　　“……当年我流落至此，被仇家追杀……得郑家老家主搭救，为图报答，就像你小子这样把刀法也传给了他。虽然日后不曾再见，但听说他按我交代换了刀法名字，再经过他家几代人专研，招式上应该也有不同，所以就当作两套刀法就是了……为了避免麻烦，你小子尽快将你学的那几招郑家的刀法和我这《黑风八刀》融合改进，以后也不要报这刀法名字，惹出了麻烦可不要赖老子。”
　　林欠听后，不以为然道：“老头你当年惹出来的乱子自然不能算在我头上……只不过想来以你的功夫，以前也翻不了什么大浪，我才不怕咧！”
　　“呵呵，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以后才不知道要惹多大麻烦，到时候别来连累老子就是！”黑翁不禁气笑回击，接着又看了一眼枫树下的位置良久后，对着林欠说道：“好了，债也清了，老子也该走了，你小子进城取了我藏在家中地下的财物后，就尽快离去吧……后会有期！”说罢，正准备离开，就听身后一声“接着”！黑翁听声顺手一探，接过来看到原来是个小布包，掂了掂手感，再打开细看，原是有近三十文钱，心下诧异间，抬头不解地看着林欠。
　　林欠瞟了眼黑翁后，转过身去，又看了看那“举火燎天”的方向，说道：“这盘缠老头你收好了，不然饿死在路上了，哪来什么‘后会有期’。记住，小爷我以后还有利息要找你收的！哈哈哈哈……”说罢，林欠再不停留，大步向着怀义县城方向而去，只留下那爽快的笑声于风中回荡，缥缈回绕天地之间。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