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岭上大战

　　狂风暴雨折腾了整整一夜，空气中的尘土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大片大片的红梅花朵飘落在地，燕子岭上到处都弥漫着自然的芬芳，只是不知为何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依然在不住地飘散……
　　一群僧人在岭中急行，神色匆忙。
　　一名小僧人忽然在地上发现了什么，顿时吓得脸色苍白，高声叫喊起来！
　　白眉老僧见状，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时，另外两名老僧也闻声靠了过来，不禁暗暗摇头，沙土中竟赫然露出半个人头！
　　这些僧人都是少林寺的高僧，那白眉老僧便是戒律院首座智心大师，另两名老僧分别是罗汉堂首座智空大师以及般若堂首座智远大师。
　　此番少林寺被纯阳宫用计排除在外，但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据说正月十八那日各门各派会相聚在天目山长青别院，讨论如何结成联盟一同对抗天火教。智灵方丈心系武林安危，不计得失一下派出寺内三位高僧携座下弟子数十人一同前往。一路行来，却探到情况突然有变，说是在燕子岭上出了大事，这才赶紧调头急行至此。
　　前方的血腥味似乎越来越浓，忽听探路僧回头高喊：“师伯祖，这里……”，智心等三人身形一闪已然跃了过去。
　　此地被匆忙打扫过，但依然凌乱不堪，残肢断臂不时有见，伴随着红梅花朵散落一地，触目惊心。远处平地上凭空隆起几个偌大的土堆，此刻显得格外突兀，浓浓的腥臭味从土堆中传来，混合着梅花的香味更加令人作呕。土堆前还立着石碑，只是块随意找来的石头罢了，简单地刻了些字在上面，想来当时行事匆忙，只能草草了事。多少英雄豪杰，生前荣光万分，死后却只能合葬在这简陋的土堆里，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不得不令人唏嘘。
　　大批乌鸦盘旋在空中，不时俯冲下来啄食残肢。尖叫声凄厉不已，刺激着几名僧人紧绷的神经，智心慢慢闭上眼，心中满是那血腥的画面……
　　双方在燕子岭上放手搏杀，纯阳宫带领各门各派人数多了三倍不止，很快就将天火教绞杀得七零八落。清鹤亲自上阵与石沉海等人斗在一处，石沉海之前与清钰一战消耗过度且受了内伤，又碰上清鹤这等天下间数得着的高手，当下已是苦苦支撑。
　　而须正、须平、须直三人则协同秦山派萧无异，峨眉派紫砚，仙岩阁黄仙等人一同围攻欧阳玉与几名营主。欧阳玉等人一路且战且退，拼杀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伤亡已经一半有余，欧阳玉自身也已是多处挂彩，眼前又不见夏颖酌的去向，心中惦记着不禁焦虑万分，略一分神肩头又被萧无异砍了一刀，伤及筋骨，左手臂已经动弹不得，总算他在暗器这一道浸淫多年，只剩右手也无妨，眼见众人逼上来，见他右手一抖十数支摧花箭顿时齐射而出。幸好众人早已见识过他的成名绝技知道厉害，暗地里防了一手，饶是如此须直依旧躲闪不及，腿上还是中了一箭顿时翻倒在地，七杀堂海字营的营主见此良机，猛然跨步上前，一刀砍在须直的颈上，立时将他命送当场，人头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须正、须平二人一看师弟被杀这还得了，红着眼嘶喊着冲向那名营主，瞬间将其乱剑砍杀。欧阳玉此刻也顾不了他的死活，得空正好冲出包围圈，见那边石沉海已然支持不住，随手一箭射出将清鹤逼开一步，立刻扶着石沉海退到弟子中间。
　　欧阳玉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高喊道：“三哥，现在该怎么办？兄弟们死伤不少就快撑不住了。”
　　石沉海咬牙喊道：“今天即便赔上你我兄弟的性命，也定要保护小姐杀出去！”
　　欧阳玉点点头，但他心中还惦记着夏颖酌，环顾四周却又不见其踪影，只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心中甚为着急。
　　天火教众人围着方琬璃一路后退，无奈对面人数众多死活杀不开缺口。林箫此刻好不容易摆脱了风肃清和陈湘雪的追击，与天火教众人会合。他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与各派为敌，但眼前实在逼得凶了，为了活命只得勉强出手应对，但皆是点到即止，绝不伤人性命。如此一来林箫这边顿时成了软肋，不知谁看破了这一点，高喊一声：“大家先杀了林箫这个叛徒走狗！”众人一听立刻朝林箫围了过来，形势无比险恶，可他依旧不愿动手伤人，只是奋力挥剑将众人逼开，继续东躲西藏，可这样一来大家吃定了他更加肆无忌惮。
　　方琬璃见状不由怒道：“林箫，你不要命了么？你不愿意伤他们，但他们会放过你么？”
　　林箫心中也是骑虎难下，心想今天若是伤人一命，今后在江湖正道中再也无路可走了，但看这形势再不出狠手只怕今天就无路可走了。正苦恼间，他忽觉颈后风声呼啸，这一刀若是砍实了必定人头不保，危急关头林箫下意识地朝背后斜地里刺出一剑，随后只听“噗”的一声，那人来不及防备，剑锋竟穿胸而过，瞬间毙命当场。林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顿时若冰水灌顶，整个人从上到下凉了一片，自己竟亲手杀死了一名括苍派的师弟，一时间难以接受，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括苍派三弟子吴亮见师弟惨死在林箫手中，更是对林箫紧追不舍，还一边高喊道：“括苍派弟子听命，大家赶紧一起上，诛杀叛徒林箫为武林除害。”眼见乱剑朝自己飞舞而来，林箫却呆若木鸡，竟傻傻地愣在那里，嘴上还不住地反复念叨：“我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弟，我如何对得起将我抚养长大的括苍派？如何对得起对我寄予厚望的师父？”
　　方琬璃见林箫有危险却不避不闪，不禁暗骂一声，“这个傻子！”急忙冲过来猛地一把将他身子推开，自己却和括苍派众弟子斗了起来。
　　边上天火教一名营主见方琬璃为了保护林箫被括苍派众人纠缠，不禁怒上心头狠狠骂道：“臭小子，你要死便死，别连累我家小姐。”说完又在他身上狠踹了一脚。
　　林箫此刻心中也是苦不堪言，毕竟他从小在括苍派长大，对其感情无比深厚，师兄弟们终日都待在一起习武玩闹，时间久了都跟自家兄弟一般。被杀的那名师弟尽管入门的时间不算太久，但山上就这么两三百号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听他一口一个二师兄地叫着大家也是熟络得很。虽说是此人不顾兄弟情义在先，但如今惨死在自己剑下还是让林箫一时难以面对。
　　忽听一声轻哼，林箫猛然回过神来，见方琬璃似乎挨了一掌，幸好并无大碍，又见地上已经躺着不少括苍派弟子的尸体，再这么下去即便自己不愿出手，只怕括苍派的师弟们也会伤亡惨重，倒不如先吓唬吓唬他们，看看能否叫他们知难而退，但他拿捏好分寸，只是刺破皮肉，绝不伤人性命。
　　但天火教众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出手皆是生死搏命，见林箫这边出剑犹犹豫豫，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迟早成为突破口，心中都大为不满，提起刀赶过来就是一阵乱砍。林箫见其中一名师弟招架不住恐怕性命堪舆，此人上山有些年头了，跟自己还算聊得来，危急时刻不得不反手一剑将天火教众人逼开救下了他。熟料那人不但不感激反而一剑向林箫刺来，骂道：“叛徒，谁要你救我！”林箫始料不及，拼命往地上一滚才躲开了这一剑，刚蹦跶起来，回头瞧去那名师弟已瞬间被乱刀砍死，还听见天火教有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浑小子，到底是帮哪边的？亏得小姐拼命保护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方琬璃见状也甚是恼怒，叫道：“林箫，现在是他们容不下你，何苦再好心找罪受，你若不愿意还手也罢，自己找机会先跑吧，我们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林箫听了这话顿时幡然醒悟，眼见各派高手如云，人数众多，仅凭石沉海、欧阳玉等人勉强支撑，根本难以为继，暗想此刻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保护琬璃立刻突出重围，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琬璃随时都会有危险！
　　此刻，清鹤一马当先又慢慢地追了上来，石沉海立刻上前与他缠斗在一起，没出几招不慎被清鹤一掌打在小腹，顿时口中鲜血狂喷，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清鹤的对手，而身边弟子此刻也已伤亡大半，但他心中仍然打定主意，即便今日有来无回，但凡拼到最后一口气也要力保小姐突围，报答教主当年的知遇之恩。
　　早年石沉海因犯了事被官府抓捕归案，并且被判处了极刑。常胜天之前与他偶然相识，虽然不熟，却知他武功不错且为人老实耿直，听说此事后起了爱才之心，花了不少钱财打通关系，又找了个面容身形相似之人弄进牢里，伪装成自杀之后总算将他替换了出来。石沉海感恩戴德一直跟随其左右，后来常胜天武功大成创立了天火教，又将他提拔为神机堂堂主，石沉海从此更是忠心不二，为了教主哪怕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
　　只见石沉海奋力聚气，拼出最后一口内息，使出一记“磐石印”轰然击下。这功夫虽然刚猛无比，只是内力也耗费巨大，如今石沉海已是强弩之末，内息不纯，威力远不如前。这一点清鹤自然清楚，见他丝毫不退，一伸手硬接了下来，但真气激荡碰撞之下，仍感到气息微微一窒，只能退后几步将呼吸调匀，暗想这磐石印功夫果然霸道，若不是师弟先前已经耗去石沉海大量的内力，这一记能不能硬接下来还真是不好说。石沉海此刻已经耗尽了全身真力，几乎就要虚脱，趁着这一瞬的空隙，边上数名弟子心领神会连忙一拥而上掩护他撤离。
　　石沉海刚摆脱清鹤的纠缠，欧阳就赶过来高喊道：“三哥，他们人太多了，冲了几次都冲不出去，兄弟们就快顶不住了，再迟得片刻，恐怕大伙儿都要葬身于此。”
　　石沉海立马喝道：“你听我的，带人保护好小姐往外冲，我和几位营主会在后头掩护你们撤离。”
　　欧阳玉暗想这一来就算自己能保护小姐杀出去，三哥也必定无幸，他这是准备以死殉教了。连忙说道：“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和兄弟们。”
　　石沉海急道：“保护小姐要紧，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逞英雄的废话。”
　　“那你保护小姐，我来殿后！”欧阳玉也豁出去了。
　　石沉海不愿意再跟他做口舌之争，一下子抢在欧阳玉身前，喝道：“这事我决定了，我是你三哥你就得听我的，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兄弟！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小姐，不然我死不瞑目。”说完竟转过身子带着最后的几名神机堂弟子朝着各派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生死已在顷刻之间，欧阳玉望着石沉海的背影，心中的悲愤瞬间化为怒火，陡然间嘶喊一声，调集最后的十数名弟子护在方琬璃身边，手上飞舞不停，顿时白光点点，血花四溅，摧花箭如雨点般纷纷激射而出，顿时冲开了一条血路。趁这工夫，欧阳玉轻喊一声：“小姐，快跟我走！
　　清鹤等人击杀了刚刚围上来的几名天火教弟子后，眼看欧阳玉带着方琬璃等人已经冲杀了出去，正要指挥各大门派继续围剿，却见石沉海带着几人如疯狗似的挡在他们身前，招招搏命随时准备同归于尽，即便身受重伤却也绝不退后半步，仿佛身上有流不完的血。
　　各派被天火教气势所震慑，腿下略有些发虚，一时间也不敢逼得太狠。这些人的心思原本就不齐整，再加上这次伤亡的确也不小，此刻谁也不愿意冲在前头，竟眼真真的看着欧阳玉、方琬璃等人撤离。
　　清鹤在一旁连连摇头，心想难怪我武林正道日渐式微，魔教人数虽少，但战斗力何止是我方十倍？只能自己阔步而上顶在最前头，喝道：“不过几名魔教宵小，诸位不会是怕了他们吧？”黄仙、无颜、萧无异等人听了心中暗骂，“你纯阳宫人手多实力强理应先上，哪有我们冲在最前面的道理？这倒好，反而还数落我们的不是。”
　　林箫混在天火教弟子中间，跟着方琬璃一起突围，到了这步田地纵然自己长了一百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了，若是失了天火教这座靠山今天必然没有活路，他心中跟明镜似的，不光为了保护琬璃，也为了自己能活着，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跟着天火教一齐拼杀出去，以后如何解释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石沉海与几名神机堂弟子用身体筑成的血肉防线面对各派如潮般的攻势不出多久就土崩瓦解了，几名弟子也已死伤殆尽，石沉海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心想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些无耻之徒的手上，见他忽然仰天长笑，暗自运功准备自绝当场。
　　就在此时，有道女子的身影不知从哪里突然跳了出来，挡在他身前随手一阵抛洒，顿时一片青绿色的烟雾漫天而起，随后这女子一把拉住石沉海的手叫道：“三哥，快走！”
　　石沉海定睛一瞧竟然是夏颖酌，心中一喜原来这丫头根本没事，正想跟着她运功而走，只是自己身体已完全虚脱，无论如何提不起这一口气来，刚想说，“你别管我，你走先就是！”哪知话还未出口，夏颖酌早已放开他的手跃出三丈以外，随后一个劲地叫着：“三哥，我先走了，你自己跟紧些！”
　　石沉海苦笑一声，只能跟在她后边慢慢跑，暗想：“这鬼丫头一向古灵精怪，见情形不妙定是一早就躲起来了，我还需要担心她做什么？”
　　清鹤等人一看烟雾扑面而来，隐约泛着青绿之色，知其有剧毒连忙朝边上跃出数丈，并大声喝道：“大家小心，快快捂上口鼻！”呼喝声未落，有部分弟子躲闪不及吸入了几口，顿时捂着喉咙在地上一阵打滚，哀嚎不止，不多时便七窍流血而亡。清鹤见此情状，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施展轻功疾步追上前去。
　　而欧阳玉带着方琬璃，林箫等人一路疾跑，刚刚才摆脱追击，忽然眼前一花，身边居然多了个人，暗想这还了得？右手一摆摧花箭便要射出。熟料那人娇喝一声，“欧阳玉，你疯了吗？是我啊！”
　　欧阳玉听得声音急忙缩手，见夏颖酌正俏生生地跟在自己身边，心上人安然无恙，他心中顿时宽慰不少，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怒容满面的样子喝道：“你死到哪里去了？一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
　　夏颖酌得意地笑道：“你倒是希望我死了最好，让你做得四哥，可惜啊可惜，我哪里死得了，只怕你们都死完了我还能活着，哈哈哈哈！”
　　欧阳玉怒骂道：“你这嘴真是贱得紧，总有一天叫我撕烂了。哼！今天走不走得了还两说，倒是我俩别一起死在这里就成。”
　　夏颖酌连忙回头朝身后瞥了一眼，叫道：“免了，废话少说，姑娘我可先走一步了！”说完脚下加劲一下窜到前头去了。夏颖酌轻功固然高明，但血战至此居然还有如此余力，衣服上也只稍有零零星星的几点血迹，也不知她刚刚一直在做什么，只怕根本未尽全力。方琬璃看在眼里，心中虽然不齿，但见她关键时刻救了石沉海，总算也是良心未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她任由石沉海一个人跑在后边不管不顾，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原来夏颖酌见对方人多势众，若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做人一贯现实得很，无利不起早，到了危急关头什么“家国大义，拼死护教”这类话统统都与己无关，一开始就盘算着如何保命。一见众人开始动手，便趁着自己轻功好早早就跃上树梢，躲在茂密的枝叶丛中一时难以被人发现，再说众人正杀的热火朝天哪里有闲工夫盯着树上看。但夏颖酌也不闲着，暗地里屡屡偷施冷箭，不少人枉做了冤死鬼却还不知道是谁送他们下去的。但各派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发现树上有情况，但夏颖酌轻功好，偏偏武功还不低，峨眉派紫砚等人与她一交手，不是没她功夫好就是实在追不上，一转眼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也亏得她藏在暗处，适才见石沉海命悬一线及时出手相救，将自己用来保命的毒粉洒了出去，这才救下了石沉海一条性命。
　　不过欧阳玉等人也觉得奇怪，夏颖酌从来不用毒，身上何来的毒粉？殊不知她从小无依无靠，历经了世间险恶，若不是靠着一些江湖伎俩如何能活得下来？不管何时何地保住性命对她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因此她身上一直带着毒粉，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