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京城的冬天冷得刺骨，一夜大雪，把大街小巷都盖得严严实实的，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守在屋里烤火取暖，谁也不愿意在外面逛，原本热热闹闹的皇城倒难得安静。
　　“想必就是这里了。”一位身穿绿短袄的明媚女子穿过重重巷子，终于来到一户不起眼人家门前。
　　她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伸手轻轻的扣响了门。
　　不多时，便听里面传来一道女声：“谁呀！”
　　绿袄女子激动的笑道：“姐姐，是我！”
　　“春芝！”大门忽的打开来，柳明月瞧清楚门外的女子，欢喜的抱住她，“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不是让你不要着急的吗？”
　　“见了姐姐的信，我哪里还等得住，求了锦夫人的恩典就来了，不过姐姐你放心，我谁也没告诉，夫人问起来我只说是我爹娘要我回去嫁人，你的行踪，旁人一概不知。”
　　柳明月忙把春芝迎进屋，又把大门关上，小心的插好门栓。
　　“干得不错，你快进来烤火吧，你的那间屋子我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不过一应被褥早买好了，一会儿火上烤烤再铺，这京城实在是太冷了，日日下雪，烤暖和了才好睡觉。”
　　“嗯，多谢姐姐。”
　　说着，两个人便携手进了屋。
　　这小屋子是柳明月租下来的，京城房价实在太贵，她手头钱不多，还要留着有用，只好先租了这么个小屋子。
　　那日偷溜实属无奈，她在柳承志面前展露了太多不该展露的能力了，如今柳家靠着蒸汽火车得到了圣上的青眼，柳明月心里很清楚，柳承志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放她离开了，日后必定还要指着她做许多事，她想明白了这一点，便打定主意要偷跑了，就连高清竹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她只需要在京城躲上几个月，等到柳承志回杭州了，便可自在行事了。
　　春芝把东西放好了，就忙拉着柳明月聊天。
　　“姐姐姐姐，你说要做的大事业，究竟是什么事业呀？”
　　自从柳明月跟家主去京城，春芝整日也没人聊天说话，虽说管着骑手的生意还算有趣，但收到柳明月叫她来京城一起做大事业的信，她哪里还有心思管柳家的事，按柳明月说的，低调的跑来京城找她了。
　　她本就是个命不值钱的丫鬟，自从跟了柳明月，既学会了写字看账，还学会了管人，或许从前她还会听从家里的安排随便嫁个人，不管日后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只当做是她春芝的命，可后来，她跟着柳明月长了那么多见识，她发现原来女子也可以比男子强，她也可以不依靠父母兄弟。
　　这些日子，经她手的银子早已超出她当年卖身钱的无数倍了，她再也不愿做一个只值二两银子的小丫鬟，任人驱使了，她要跟着姐姐，做一个干大事的大女子。
　　柳明月见这小丫头满眼的兴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可真像她当年刚毕业工作的时候，领了第一个月正经的工资，她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原来生日蛋糕也不贵啊。
　　“你个傻丫头，再要干事业，也得等过了这个冬呀，谁知道你这么着急就来了！”
　　春芝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对了姐姐，锦夫人如今怀孕了，家里的事儿老夫人一概都不让她管了，全都交给老萧老姨娘了，可是她什么也管不好，家里如今账目可乱了，只怕家主回去了有的烦呢。”
　　柳明月道：“那毕竟是他们柳家的事，不是我们要操心的。”
　　春芝见她似乎不太高兴，不敢再提。
　　柳明月很快察觉到她的沉默，想到许是她方才太过冷漠了，转而开玩笑道：“再说了，那柳家主哪里还会烦呢，这次在京城立了这么大的功，只怕有更大的恩宠等着他呢。”
　　“也是哦……”
　　举国上下已经传遍了，江南柳家给皇家献上了一个奇大无比的机巧宝物，跑得跟普通的马儿一般快，却比马儿驼的东西多几百上千倍，而且还不用休息。
　　“姐姐，我来的时候高大人刚回杭州，听说把依儿和佑儿也带回来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也不送回柳家，老夫人去了两三趟，可说什么也要不回孩子。”
　　提到两个小娃娃，柳明月聚精会神的听起来。
　　“你说仔细些，是怎么一回事？”
　　春芝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高老夫人心疼两个外孙，要亲自养着。”
　　柳明月想了想，两个孩子在高家总归不会受苦，倒是柳家，感觉隐隐藏着危险。
　　“左右杭州城就那么点大，养在谁家都一样。”
　　春芝点点头。
　　“咕噜~咕噜~”
　　柳明月一拍脑袋：“哎呀，是我不好，你还没吃早饭呢吧？”
　　寒冬腊月，街上也没有什么早点铺子，春芝必定是饿着肚子赶来的。
　　春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柳明月飞快的用小灶煮了两碗面，加了点花生碎，葱花，红油辣椒酱，用筷子拌一拌就可以吃了。
　　“你尝尝，这是我自己做的担担面。”
　　“担担面？”春芝虽没听说过，但她对柳明月的手艺一向很了解，这担担面必定也是人间美味。
　　果不其然，这面条咸香微辣，入口裹满了料汁，一碗下去肚子里暖暖的。
　　“姐姐，这面真好吃。”
　　柳明月微微一笑：“好吃吧，我跟你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事业。”
　　“啊？”春芝低头看看空荡荡的碗，“姐姐，你是说，开面馆吗？”
　　柳明月见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偷笑了一下，顺手把她手上的空碗收走，“怎么，这算不上大事业啊？”
　　春芝挠挠头：“也不是……”
　　她在杭州管着骑手的生意，每日营收少说都有几十两，一家面馆能赚多少银子呢……
　　依姐姐的能力，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赚大银子的主意，怎么能干这么辛苦的活计呢。
　　柳明月见她快把头皮挠破了，终于打断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刚刚尝了我做的红油辣椒酱，觉得味道怎么样？”
　　春芝回味着，兴奋道：“味道很好啊！”
　　“嘿嘿，这就是我准备做的事业啦，卖辣椒酱，怎么样？”
　　春芝双眼放光：“那当然好啊！”
　　但是她马上又不兴奋了。
　　“姐姐，这辣椒珍贵，上哪里找这么多辣椒酱来制作辣椒呢……”
　　柳明月叹了口气，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这辣椒珍贵少见，一盆就价值十两银子，且又是一年生的，要想制作辣椒酱，就必须有人大面积种植，但是哪里来的土地让她种呢。
　　这姜朝的耕地都是农人们一家老小活命的口粮，谁愿意舍弃命根子，去种一个见也没见过的辣椒呢。
　　她从跟高清竹告别后，就想去走访京城郊外几个村子，谁知她一介女流，才到第一个村子，就被村头的无赖给吓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过路的农人，一听说要借用他的农田，顿时就眼睛冒火，只怕不能把柳明月给生吞活剥了，柳明月忙说愿意给钱，谁知人家根本不认她一个小女子说的话，必得要求是家里主事的男子前来签订契约。
　　古代女子真是寸步难行，这可把柳明月难倒了。
　　“先不急吧，等过了这个冬，我们再去找找地方，辣椒种子我留了很多，只要春日里播种下去就成了。”
　　“姐姐，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何不回杭州去？我家倒还有两亩地，跟哥哥商议一番或可给我们种辣椒。”
　　回杭州……
　　柳明月想到锦欢写给柳承志的信，心里又堵了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这辣椒酱毕竟是新奇的东西，只有在京城这样的大城市，才能有好销路。”
　　“哦，姐姐说的有理。”
　　…………
　　还没等过了冬天去找地方种辣椒，就有人找上了门。
　　柳明月正缩在屋里与春芝嗑瓜子，商议辣椒酱的生产线，却听到敲门声。
　　“咚咚咚”
　　小小的屋子都充斥着敲门的声音。
　　“姐姐，是谁呀？”春芝低声问道。
　　寒冬腊月的，竟然还有人上门。
　　柳明月也很纳闷，她在这小院子住的时间不长，且她为躲避柳承志，一向不怎么出门，就是出门，也是围得厚厚的，左右邻居都不认识，究竟谁会来找她呢。
　　她心里拿不准，悄悄走到门前，隔着低处的门缝往外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油光水滑的狐裘大衣，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来一点点手指，似是握着暖手炉，指节拢在一起，干净白皙。
　　柳明月再往上看，却被狐裘领子挡住视线，看不见这衣服的主人是男是女。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假意把声线压低，学着男人的嗓音道：“谁啊？”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又似乎有轻轻的笑声。
　　“别装神弄鬼了，是本公子。”
　　柳明月一听这声音就认出来了，是邱辅啊。
　　她犹豫了一下，都找上门来了，躲也躲不过去，索性就把门打开来。
　　“是邱公子，你来干什么。”
　　邱辅戴着厚厚的帽子，似与身上的狐裘大衣是一套的，虽然整个人都拢在大衣里，但他生得高大，一点也不显得畏缩，反倒是贵气逼人，在屋外白雪的衬托下，整个人如白玉雕的一般，与柳明月这破破烂烂的大门怎么也融不进一个图层。
　　“你倒会躲，让我找了这么久。”
　　“咳咳……”柳明月尴尬的咳了两声，“我何曾躲了。”
　　这个邱辅总是三天两头的找她，盘算着把她做辣椒酱的秘方拿去，她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独立了，这辣椒酱的生意自然得自己来，卖给邱辅虽说能赚钱，但也是一锤子买卖，她想做的是长久的生意，所以刻意躲着邱辅。
　　邱辅一点也没计较她的掩饰，他探头望了望这间破破小小的屋子与屋子里目瞪口呆的春芝，从善如流的迈了进去，找到柳明月方才坐着的椅子，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多谢姑娘引路，不然，我还找不到她呢。”
　　春芝瞪大了眼睛，她何时为他引路了？她连忙看向柳明月，摆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柳明月白了邱辅一眼。
　　“邱公子来此所为何事啊？若是为了辣椒酱的秘方，就请回吧。”
　　邱辅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一脸防备的女子，没有接她得到话，而是拢了拢狐裘大衣，道：“关上门，北风灌进来冷。”
　　柳明月走的时候把银票偷偷塞到依儿佑儿身上了，如今身上没什么银子，贪便宜才租了这个朝北的小屋子，这会儿敞开着门，北风呼呼的往屋里灌，确实冷得慌，邱辅大有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与他僵持下去也无益，柳明月认命般叹了口气，把门合上。
　　邱辅满意的笑了笑。
　　“来，坐下聊。”
　　他这幅样子，仿佛她才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