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五章 故人亦可杀

　　空山寂寂，只闻鸟鸣。山谷中有花有草，有青树有溪流，宛如人间仙境，衬得地上一坐一跪的两个人犹如画中神仙。以他们的修为，在市井百姓眼里，也的确称得上是神仙了。李泓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递到老祖宗手上，这位已经活了三百多年的皇室老祖宗，看起来竟比李泓还年轻几分。本应早已不在人世的李怀谷拔开瓶塞，倒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白色药丸，端详片刻道:“这武神丹对我来说已经无用，我最近在思量改良它的办法，比如用来炼丹的武人只取乾坤境以上修为如何？”李泓心头一震，以乾坤境武人炼丹，当今之世恐怕只有这位老祖宗有如此气魄。李泓知道，本来还有一个真正的天纵之才也能做此惊人手笔，他的名字叫刘北斗，可惜已经死了。在李泓心里，虽然这两位都已跨过小世界境门槛，但他只认刘北斗一人为天纵之才，因为他知道自家老祖能有此境，是靠丹药堆上去的。李泓相信不只是他，在任何一个江湖武人心里，这样的两个小世界境都不可能是同样的分量。即便是丹药堆出来的小世界境，李泓也无法抗衡，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若依老祖宗的意思，那现下的炼丹之法也就不可用了，需一并改进。”他很想拒绝这个提议，因为一旦到了实施的时候，脏活累活全部都是由他来做，这位老祖宗绝不会亲自出手。到时需要大批乾坤境高手入药，猎捕乾坤境高手，以他的修为，很难保证万无一失，一旦出了纰漏，这位老祖宗可不会体谅他的难处。李怀谷看了他一眼，说道:“自然需要一并改进，你也多用些心思研究研究，不要总打自己的小算盘，这种改良丹药以后你也会用到。”李泓惶恐道:“在老祖宗面前，我怎敢打自己的小算盘。”李怀谷笑道:“行了行了，藏藏掖掖二十多年，也不嫌累，我早已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做皇帝。”李怀谷笑容可亲，李泓后背却冒出冷汗。从第一次见面，距今已经二十三年，这位老祖宗从来不曾动怒过，李泓对他的畏惧却越来越深。以他洞察人心的能力，竟看不透半点对方的心思！这位老祖宗四十三岁问鼎天下，做了六十年皇帝，之后假死隐居，一心修行武道，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些损人利己的丹方，竟然凭此从鸿蒙境一直走到小世界境。李泓用来给老皇帝以及沈白陈三人续命的那种丹药配方，便是出自这位老祖宗之手，除此之外，还有用来收服江湖的小元丹，大元丹，以及今日他拿出的这种疑似武仙丹的丹药。小元丹能帮助鸿蒙境以下武人快速提升修为，大元丹对乾坤境都有极大助益，而这疑似武仙丹的丹药，竟然能够助小世界境向上缓慢攀升！李泓知道这位老祖宗的目标是武道顶峰神仙境，他自己亲口说过，迈过神仙境门槛，或许便可长生久视。然而李泓不知道的是，老祖宗长生之后，是否又会回过头来攫取人世间的至高权力，继续做他的皇帝？李泓垂下头去，说道:“老祖宗没让我做皇帝，我又怎么敢动这样的念头。”李怀谷脸上依然挂着温醇笑意，那笑脸就仿佛看见一个对长辈耍弄心机的小孩子，叫人忍俊不禁，说道:“李厚正醉心制衡术，你不动声色推波助澜，甚至怂恿他的皇子们互相残害骨肉至亲，为的是把朝廷搅乱，让他们失去民心，是不是？”李泓垂头不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李怀谷接着说道:“与此同时，你利用我教你炼制的大元丹小元丹，让人在江湖上合纵连横，企图收服整座江湖，叫那些不管是战力超绝还是烂泥里打滚的武人们全都听你号令。”说到这里李怀谷笑意更浓，似乎对自己这个后辈人物十分欣赏，又道:“一手庙堂一手江湖，我猜你的计划是等朝廷彻底失去民心，等他们内耗的差不多的时候，便取而代之……”说着起身去溪边洗了把脸，嘴里却没停:“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把柄你早已握在手中，不怕他们不听话，即便有些没有把柄的好官阻挠，杀了便是，你最忌惮的，是镇武司，这也是你要收服江湖的根本原因，利用江湖势力，铲掉镇武司这个最大阻碍，于你而言这座江山便唾手可得。”李怀谷洗完脸，重新走到李泓身前盘腿坐下，身体前倾离他更近了些，问道:“我猜的对不对？”李泓额头已经见汗，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若老祖宗不喜，我便就此罢手。”李怀谷猜中了他整个计划。说起来不过才聊聊数句，做起来却远非这般容易，为了做到这些，他已经耗费二十年光阴。李怀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这么紧张，无论是李厚正或他的儿子们做皇帝，还是你做皇帝，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你们都是我李怀谷的血脉嘛。”帮李泓擦了擦额头汗水，又道:“我想对你说的是，为何不专心武道？都不用修到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境，只需有我这样的修为，李厚正难道敢不听你的话？又何必兜这么大圈子。不必非要自己做皇帝嘛，只要皇帝听话不是一样？所以不如把心思都用在我交待的事情上，等改良了丹药，说不定就能让你一举突破小世界境。”李泓道:“以老祖宗才智，一定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或大或小的执念，做皇帝便是我的执念。”李泓所在的这一支皇室血脉早已远离皇族权力的中心，但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父母恩爱家庭合美，可这一切，从有人将莫须有的造反罪名扣在他父亲头上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他是躲在粪坑以芦杆换气才逃过一劫，从此由天堂直堕地狱，直到碰见他的师父，那个从文山来的老儒生，才把他拉回人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因为没有权力。出于这样的认知，他对权力的追求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同样都是出身皇族，大家身上都流着太祖的血，凭什么我就不能做皇帝？凭什么我们一家的命运就要操于人手？他在父母灵位前发誓，一定要夺到那张龙椅，为父亲平反，让他们这支血脉成为皇族中最尊贵的一支！这就是李泓的执念，哪怕知道老祖宗李怀谷还活着，知道就算争到手恐怕也做不了真正的天下至尊，他也还是要争。李怀谷没有生气，而是有些无奈道:“爱折腾便随你折腾吧，只要别误了我的事。”他抬头望向天边白云，沉默片刻忽然道:“要是刘北斗还活着就好了，用他这个小世界境入药，说不定我就能一步跨入神仙境，可惜啊，他一死，世间除了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小世界境，已无法做此尝试。”李泓眼中惊愕一闪而逝。他知道自家这位老祖宗与刘北斗是何等亲密的朋友。李怀谷笑道:“不用觉得奇怪，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就会知道，在长生不死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舍弃。”顿了顿又道:“你别害怕，即便你突破小世界境我也不会拿你做尝试，毕竟你是我李怀谷最出彩的后人，有你在，我李怀谷才称得上后继有人。”李泓默然不语，不知这位老祖宗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