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揽月236

　　这些人的加入让魔界士气大振，双方协同作战，直杀得两国的军队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一个面前堆满了酒壶，双手比大家闺秀还要白嫩三分的锦衣公子瞪着已有醉意的眼，神秘地对同桌的人道：“战场上的事离咱太远了，咱管不着也就不去操那份闲心。可眼前的事咱不能不关心，是不是？你们还不知道吧，宫里已经闹翻天了！皇太后最喜欢的那对龙凤佩被人偷了！她老人家把宫中的嫔妃集中在一起，不找到玉佩谁也不能离开。听我母亲说，最近这几日只有林翩翩到过凤藻宫，皇太后怀疑是她偷了玉佩。这件事在腌臜事比我的头发还多的后宫实属平常，可我听母亲的口气，好像这中间还藏着隐秘。各位怎么看？”
　　“你找死啊！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直呼皇太妃的名讳！”
　　“狗屁的皇太妃！林翩翩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
　　“怎么可能！太上皇那么宠爱她，怎么舍得将她废了！”
　　“兄弟，今时不同往日。太上皇已没心思管他人死活了。”
　　莫待的心突突乱跳，扔了块碎银给店伙计，出了酒楼就直扑凤藻宫。慕无双送萧露蕊入宫侍寝图的那天，同时送来了上官媃清洗后宫的计划，她要杀掉碍眼的妃嫔和已成年的皇子。他当即便动用了紧急联络，让秋蔓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林翩翩离宫。只过了半天时间，秋蔓便传来消息，说诸事顺遂，林翩翩的出宫之路已妥当。怎么现在她还在宫中？但愿那锦衣公子是酒后胡言……他不愿再想下去，只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很快，巍峨的皇城便清晰可见。他略微想了一想，朝忘忧宫而去。
　　月色如银，夜凉如水。星星挂在蓝丝绒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的像是晨光中的露珠。微风徐徐，吹在脸上有春风的温柔，也有秋风的凉爽，格外舒适。
　　莫待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与林翩翩守一壶清茶，对坐梅林间，观云赏月，听虫声悠长，看萤火虫飞舞。后来，林翩翩费了很大劲抓了一只萤火虫送到他面前，深情款款地道，若有一天公子迷路了，我就变成萤火虫，为你指明回家的路。她羞涩地笑着，天真烂漫又热烈真挚的模样叫他大为感动。他说，我不要你变成萤火虫，我要你好好活着。等到咱们七老八十时，再陪着孙子孙女一起捉萤火虫……凄厉的叫声打断了莫待的回忆，他朝下看去，忘忧宫已近在眼前。凭着对声音的判断，他准确地落脚天香苑中。
　　天香苑没有花，也没有花香，只有一株株落光叶子的梅树像掉光了头发的老人，在等待死神降临。没有掌灯，园中的光线十分明亮，大概是月亮想营造出一座没有黑暗，没有阴私的花园，便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目光一寸寸扫过园中的树木，没发现可疑之处。一股血腥味从身后飘来，伴随着衣袂带起的风声和杀气。“晴川？”莫待的声音起了变化，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冷淡。
　　风声止，杀气消失。“你是谁？”晴川钗环散乱，浑身是血，断了的左手只做了简单的包扎，还在不断渗血。她打量着面前陌生的面容，刚放下的剑又提了起来：“报上名来！”
　　“是我，十三。”莫待揭去面具，伸手在已呆若木鸡的晴川面前晃了晃，让她回神。他替晴川止血上药，又喂她吃下一粒养心护体的药丸。“是萧尧的人伤了你？”
　　“公子！”晴川掩面恸哭，“公子，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我有事绊住了。你家姑娘呢？她在哪？”
　　“姑娘……姑娘已经不行了！我带你去见她。”
　　心被人狠狠捏了一把，莫待眼前一黑：“先前秋蔓不是已经安排你们离开了么？为什么没走？还有，我让颜槐玉带进宫中的月卫去哪儿了？有他们保护，谁伤得了你们分毫？”
　　“不是我们不想走。那天，月卫已经护着姑娘离开了忘忧宫，哪知上官媃突然派人封锁了所有出宫的路。姑娘担心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会伤了月卫的性命，便借故将他们遣去了别处，并说是你的命令，然后带着我原路返回了。”
　　“这傻姑娘！就皇宫侍卫那点拳脚，也配做月卫的对手？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专门为保护她才潜伏在宫里的。”
　　“姑娘哪知道这些啊？她就一门心思想着，要怎样保护那些人。她说，月卫愿意舍命相救，她也就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她还说，培养一个月卫太难了，不值得为了她牺牲。”
　　莫待不知道该怪林翩翩过于善良，还是怪自己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我顾虑太多了！我早该告诉她我的身份。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是上官媃的人。为查找丢失的龙凤佩，上官媃翻遍了各宫一无所获，便将怨气撒到了姑娘身上。她遣散了忘忧宫的人，毁了姑娘的脸，不但每日派太监羞辱姑娘，还灌了她慢性毒药。姑娘为了保全我，不让我反抗。半个时辰前，那帮畜生又来了！我忍无可忍，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折断了我的手，说明晚再来！”
　　“作死的东西！”莫待一声轻喝，园中梅树便齐腰折断了一大片。见晴川吓得脸色发白，忙压下浑身戾气，温和地道：“那之后月卫回来过么？”
　　“没有。姑娘借你的口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不见谢轻晗入城，不得入宫见她。现在他们一部分人在监视宫中各处的动静，一部分人在监视各大臣的去向。姑娘说这个时候不能让别有居心的人制造混乱，引起百姓的恐慌，造成不必要的伤损，给谢轻晗添麻烦。”
　　“难为她想得这般周全！”莫待恨自己没有逆转时光的能力，眼睛已染了红，“是我疏忽了！当日该安排两名暗卫在她身边，一旦形势不妙直接将她和你强行带离霓凰城。”
　　说话间，两人来到天香苑的中心，那里有一株曲干虬枝的梅树。林翩翩背靠树干，紧闭双眼，已气喘不匀。昔日美丽的脸庞布满了一道道褐色的伤疤，像蚯蚓钻进地面后留下的痕迹，纵横交错，分外刺眼。俗不可耐的衣裙胡乱系着，露出的大半个胸脯上满是泥土与枯叶的碎片。一根木钉钉穿了她的手掌，尖头上满是鲜血与皮肉的碎渣，场面相当血腥。
　　莫待颤抖的手轻轻落下，替她拭去唇上的血迹：“翩翩……”
　　“谁？”林翩翩娇躯一震，猛地睁开眼。她难以置信地盯了莫待半晌，展颜笑了：“我就说嘛，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莫待含泪道：“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不敢死。我回来了，哪儿也不去了。”
　　“难为公子还记得当日对翩翩的承诺。”林翩翩笑得舒心，“如此，足够！”
　　“不够！远远不够！”莫待脱下外衫裹住她，流下泪来。“我欠你太多了！”
　　“欠我，才不会忘了我，这样挺好。公子，我打探的那些消息对你有用么？”
　　“非常有用！尤其是有关十二龙卫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不但救了谢轻晗，也救了魔界，更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我替他们谢谢你！”
　　“不止如此哦！”林翩翩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天真的得意，“宁王妃在子母剑上涂抹了百日穿心销魂散，虽然那东西无色无味，可直觉告诉我，她就是下了这种毒。所以第二日我便特意给萧尧熬了一碗浓浓的人参汤。销魂散最怕遇上大补之药，特别是人参，简直就是阎王提前签发的催命符。嘿嘿嘿……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的翩翩是这世上最聪明美丽的女孩！”莫待取出木钉，一边用灵力替林翩翩续命一边用生命水替她解毒。“我带你离开这里。咱们找一处世外桃源，开几块荒地种菜，建几间木屋为家，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好不好？”
　　“不管在哪里，有公子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世外桃源。”林翩翩摸了摸莫待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中竟有了雀跃之色，“以色侍人，终究躲不过色衰爱弛。我现在这模样，怕是只有公子不会嫌弃了。公子，翩翩以后可就赖上你了。”
　　“我不怕你赖，就怕你不赖。今生今世，我都会陪着你，照顾你，就像从前那样。”莫待握着林翩翩的手腕，感受她越来越微弱的脉搏，内心已出离了愤怒，却依然温言软语。“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娘亲，你可愿意？我经常跟娘亲说起你，她很喜欢你！”
　　“我愿意！”林翩翩喜出望外，两颊泛起一片艳如桃花的红潮。“真好呢！公子的娘亲必然慈祥宽厚，定不会嫌弃翩翩这残破之躯。”
　　“你冰清玉洁，善良勇敢，哪来的嫌弃？倒是我这江湖浪人，野蛮粗俗不解风情，还望翩翩姑娘别嫌弃才好。”
　　“公子还是那么会逗我开心。”
　　“只有你开心了我才会开心。”莫待轻抚着林翩翩的脸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将一句不含情愫的话说得柔情蜜意，荡气回肠，“因为你是我以真心供奉的人啊！”
　　“我知道的！我知道公子是真心待我。”林翩翩抖抖索索地从袖中取出梅花如意钗，放到莫待手中，“能亲手将它交还公子，翩翩很开心！”
　　“这是我当日送你的生日礼物，为何要还我？你不喜欢了？”
　　“怎么会不喜欢？翩翩无福，以后不能长伴公子左右，就让它替我陪着公子吧！”缓了口气，林翩翩又说，“公子，不要再浪费灵力了，我不行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你在这里。上官媃本来就想扣我一个魔界细作的罪名，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抓住了把柄。”
　　“已经没关系了。谢轻晗的先头部队最迟明天傍晚就抵达霓凰城。”
　　“当真？”林翩翩笑得见牙不见眼，“昭阳国的百姓有救了！公子，你的心血和努力没有白费！”
　　“是我们的心血，我们的努力——你的，我的，我们的！”莫待一手揽林翩翩在怀，一手牵着晴川，纵身翻出宫墙，一路朝郊外奔驰。
　　“我们的，我们的……”林翩翩反反复复念着，眼中泪光闪烁。“虽然翩翩不能陪公子策马扬鞭，快意江湖，但能与公子相知一场，翩翩此生已了无遗憾！”
　　“可是我有！我还有秘密没有告诉你。”莫待的泪大滴大滴地滴落在林翩翩脸上，声音哽咽而嘶哑，“等回到家，我温一壶青梅瘦，做几道你爱吃的小菜，焚一炉你喜欢的香，咱俩就着月光，坐在梅林慢慢聊。”
　　“既是秘密，就不要轻易出口，风也有耳朵。”林翩翩轻叹，“我从未奢望知道公子的全部，只想一生一世陪在公子身边，做个端茶送水的人。如今，我就只想带着对公子的这份心意死去。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喘息片刻后，又问，“顾长风是月影？”
　　“是的。他也在等你回去。他在莉香居给你留了房间，门口种着绿梅。”
　　“多谢他还记得我，多谢他还记得当年一起玩耍的情谊。有他陪在公子身边，翩翩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公子，好好活着，好好替我看一看这世间的风景，好吗？”
　　“长风是长风，你是你。你与他都是我这一生最……”忽而肩膀一沉，林翩翩的头歪向一边。低头一看，只见她嘴角噙笑，断了呼吸，一双含羞带娇的大眼睛满含欢喜。大概，她很为自己能死在莫待怀里高兴吧！“你与他都是我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安心睡吧，我会带你回家。”莫待继续前行，最后落脚在一处林密草长的隐秘处。
　　有声音入耳，那是年少时的林翩翩站在那株最好看的梅树下，挥舞着一大把开得正好的梅花，跳着笑着叫道：“公子，我终于等到你了！”又见那日雨中，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袭红裳珊珊而来：“公子，月影说你心情不好，不如我陪你散散心……”
　　泪水滚落，眼前的雨雾散去，春日盛景里的少女在他的呼唤声中回头，明媚的笑容赛过所有春花……莫待面目扭曲，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他轻轻合上林翩翩的眼，喃喃道：“替我指路的萤火虫终究还是撇下我，飞走了！”
　　“姑娘……”晴川哭倒在地，几近昏厥。
　　“看好翩翩，在这里等我回来。”撂下这句话莫待就不见了。他以比出宫时更快的速度前行，不过半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凤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