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体恤民情太守犯君颜

　　远在东汉桓帝永寿二年，陕州咸阳城南关，有位学富五车的高人茅盈。茅盈痴迷李聃、庄周，精于修身养性，喜爱采药炼丹。后慕江东秣陵郡（秣陵后被孙权改为建业郡）句容县句曲山的盛名，便选定句曲山华阳洞修炼。茅盈在句曲山仅仅修炼一年道行大增，他的本家兄弟茅固、茅衷也追随身边悟道修持。
　　茅氏三兄弟不辞劳苦，不畏风雨酷暑，不避霜雪严寒，居茅屋，卧茅床，食茅根，饮山泉，不舍昼夜采药炼丹。炼下的丹药除了自己服用，还拿去为民治病且不取分文。
　　在一个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日子，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在众目睽睽万众仰慕之下，身轻如羽，飘摇似蓬，仙升到三十三天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作炼丹仙童去了。
　　茅盈三兄弟仙升之后，给句曲山的信徒们留下一部《上清经》，人们虔诚去句曲山华阳洞袪病求药无一不灵。句曲山至此改为“茅山”，“茅山道士”也专指茅山第一拨成仙得道的茅氏兄弟了。
　　孙皓近些年很少去护国寺见元端和尚，其主要原因是孙皓觉得自己也在一年年变老，将来也会像前皇帝孙休一样死去。要想不死，就得找机会去茅山朝拜茅氏兄弟，像茅山道士一样修炼出金刚不坏的神仙金身。
　　孙皓天玺元年秋九月二日辰时二刻，吴帝孙皓的天子法驾威威赫赫，井然有序的出了京城建业奉天门。但见吴都通衢大道：仪仗肃肃，旌旗猎猎，车轮辚辚，鼓乐细细，早惊动京城内外万人争睹皇家气象。世人爱看热闹由来已久，可是看天子法驾出行却不是每年都有。现依据史籍，略作描摹如次：
　　此前已经述及，天子法驾出行，最前一辆驷马指南车为先导车，其后为先象车跟随。先象车以大象牵引，为法驾本队先行。先象车载十三人的鼓吹一部，车上鼓吹部何时鼓吹何曲，皆由天子卤薄（仪仗队）总领旗语指挥。天子卤薄主要由手执金瓜、斧钺、戟楯、刀楯的武士组成。天子卤薄后是天子金路龙辇、皇妃们的重翟羽盖金根车；金根车车后紧跟御衣车、御书车、御医车、御药车、御厨车、御軺车、御四望车。然后是护驾御史、太常卿、太尉、尚书仆射等随行朝臣的三十六属车；三十六属车之间，尚有护驾御史、太常卿、太尉、尚书仆射等大臣各自的卤薄鼓吹夹行其间；三十六属车之后，是一辆标致天子卤薄后尾的豹尾车。但豹尾车不等于天子法驾至此结束，其后还有越骑校尉、屯骑校尉、游军校尉、御林骑督、督战伯长之类的军将武官。他们不仅各自带着五十至三百人的大戟队、斧钺队、九尺楯队、刀楯队、弓队、弩队，各自还有自己的卤薄仪仗跟随。此一番天子法驾出行的赫赫威仪皇家排场，岂是一支秃笔能够描摹周全。
　　且说暮秋的江南，丝毫不显暮秋的气息。在那明亮宜人的秋阳下，山野旷远，仿佛绿色更浓；晴空云淡，更显秋水长天。出京城建业不远，地势平坦；偶有山丘，景色养眼。一万三千人马、逶迤十里远近的天子法驾，把个锦绣江南搅合的热闹非凡。君臣所带鼓吹，人数器乐有别，所吹曲目统一。法驾启动，鼓吹《景龙翔》；法驾出京城，鼓吹《圣皇统百揆》；法驾过村镇，鼓吹《舜地尧天》；法驾行山野，鼓吹《春苗秋田》。此外尚有《承天序》、《金灵运》、《玄云会》、《顺天道》等百余支乐曲可供轮番鼓吹，绝不使天命圣君王公大臣们感觉到路途的寂寥寡趣。
　　受到金路龙辇车厢的限制，孙皓辇内只带了芳儿、容儿两名可意的待诏。待诏虽然是有名分的嫔妃，但地位偏下，一年半载乃至数年难得侍寝万岁一次。此次幸运随驾的芳儿、容儿早没了采莲女的清纯，出落成渴盼甘霖的熟女。一个个显得的肤似白玉，面如桃杏，眉目间一颦一笑，都能撩起孙皓几年前和芳儿、容儿在景和宫碧云湖戏水的激情。当先象车上的鼓吹吹奏《尧地舜天》的时候，芳儿、容儿不待请旨，便一起唱出了《尧地舜天》的曲词：
　　尧帝咨四岳，
　　虞舜德所兴。
　　积渐终光大，
　　先圣后世承。
　　我皇徏帝位，
　　平衡正准绳。
　　德化飞四表，
　　祥瑞显其征……
　　芳儿、容儿正和着先象车上的鼓吹把《尧地舜天》唱的珠圆玉润婉转动听。
　　太傅万布、太常卿张悌、建业太守宗敏，在进入句容县县境的柳林镇开始忙忙碌碌。天子法驾未动，臣子接驾先行。张俶工于算计，自己讨得到洛阳关筹备青盖入洛阳典仪的“苦差”，把天子法驾路途的吃喝拉撒一股脑推给了万布。万布不能再把自己的“美差”推给别人，只好拉着在句容县当过县令的太常卿张悌做了自己得力助手。
　　离句容县大镇柳林镇尚有一日路程的葛村，是个有二百户人家的大村。葛村勉强可以让万岁歇驾的地方，是该村首富的一片宅第。说首富是相对而言，那首富的三进的大院放在京城建业，至多可以给王公侯爵用来养马。把王公侯爵勉强可以养马的地方用着万岁的临时行宫，没有千两黄金的修葺装饰难博孙皓和两个后妃一笑的。
　　为了大大节省国帑，万布想了一个绝妙主意。在提前准备万岁每天晚上歇驾的临时行宫上，他在粉饰起居用度上尽量节用国帑。为避免因此获罪触怒万岁，他每天派出一对异域异族美女装扮成粗使宫女侍奉万岁进膳，凡是得以博得亲近万岁者，万布钧给予重赏。
　　这些异域异族的美女，都是万布第二次出使海外带回的“财富”之一。这是万布为了自己能够固荣避祸给万岁提前准备“巧礼”，为了吴国国帑不至于因为万岁青盖入洛阳的预演耗费殆尽，他不得不提前拿出“公用”了。
　　张悌是万布的知己，对于万布的良苦用心给予大力支持。他暗地吩咐行使天子卤薄总领职责的太常寺副卿韩江，一路保证天子法驾每天在掌灯之际到达万岁歇驾的地方，以免万岁和妃子们有机会挑剔“临时行宫”。万布的良苦用心得到张悌的理解支持，却无法得到建业郡太守宗敏的理解原谅。
　　建业郡太守宗敏字“聪之”，其人盛年四十，眉粗眼细，阔颌硬须。生性刚直寡言，铁面难得笑意。在句容县县令巫圭被张俶拉去洛阳关经营接驾要务之后，宗敏每天就和万布同乘一辆軺传为天子法驾的吃喝拉撒打尖歇驾打前站。
　　凡是征用民宅民夫，准备山珍海味；大到驱逐刁民强盗，小到为随行军将选择扎营地点，都通过他对建业郡署衙官吏发号施令。对于早年万布推举了孙皓当皇帝，宗敏心里就轻看着万布。亲眼目睹了万布每天挖空心思为万岁和万岁爱妃们选派侍者之后，更把身居太傅高位的万布往小了瞧。
　　小小的太守在万布面前不仅没有丝毫谦恭，反而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对于可以接受的指令，宗敏一律及其简单一个“诺”字便离去。若是不愿接受的指令，宗敏往往一声不吭敛目低首离去。万布知道，宗敏的一声不吭是一种抗争和无奈，睁眼不看他一眼是藐视他。
　　太守和太傅，官爵差的太远。他不敢抗命，何况太傅身后就是杀人如踩死一只蚂蚁的的皇帝。宗敏一直表示着自己的抗争和藐视，这让费尽心机呕心沥血的万布觉得心口一直堵块大石头。自从自己开始为万岁青盖入洛阳忙忙碌碌时，万布敏感的觉察到许多大臣开始不用正眼看自己了。
　　万布先是抱着问心无愧的心态面对许多大臣的白眼，可是宗敏这样面对面赤裸裸的藐视，让万布心里承受不了面子上挂不住。
　　当孙皓在柳林镇歇驾安眠之后，万布特地在一间小屋备了几样佳肴，请张悌将宗敏拉来一起用晚餐。按照往常惯例，他们的晚餐从不饮酒，在匆匆用餐之后，略略小憩一会儿就得提前上路，为万岁新的一天的歇驾之处而接着呕心沥血忙忙碌碌去了。
　　宗敏到了用晚餐的小屋，一见餐几上破例摆设了好酒，他略一诧异，看也不看和他客套的万布，便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海杯，自顾自吃喝起来。张悌对万布苦笑一下，给宗敏布了一筷子卤鹅肉道：“聪之，今天借酒浇愁者不是你宗太守，而是太傅啊。”
　　宗敏此时方知道今晚晚餐破例备酒的意思，一杯酒下肚，他也不好让万布太难看，只得说了一句：“既如此，咱们何不闷着头自斟自饮，各自忧愁各自浇吧。”
　　宗敏说着就仰脖喝干了杯中酒，张悌连忙给宗敏斟满酒说：“聪之其实不知道，万岁原本是要以天子大驾出行，太傅用尽心机才促成万岁以天子法驾出行。仅此一项，就减少天子大驾属车四十五辆，减少大臣卤薄二十余个，减少随行军士五千余人。在为国节用，体恤百姓上，你、我、太傅，我们都是一理一心啊。”
　　宗敏此时正眼看了一下万布，见万布正以期待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他心里动了一下对万布举杯道：“下官宗聪之，替天下苍生敬太傅一杯。”
　　万布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和宗敏碰杯道：“聪之之言，权且领之，你我同干此杯。”
　　待宗敏干了杯中酒，万布直露讨好地给他斟了酒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万贯一有罪于天下，有罪于黎民百姓，这点自知还是有的。如今忝列高位，并非留恋高官厚禄，而是为自己赎罪。藤牧大将军在位，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藤牧大将军自尽于苍梧道中，我觉得我万贯一也随藤牧大将军自尽了。之所以把这副臭皮囊留在世上，也还是为了赎罪。当我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见藤牧大将军的时候，我也会题下四句绝命诗自尽的。今日小酌一吐心曲，仰望宗太守日后验证我今日之言。”
　　万布的话虽没明说，但是意思很是明了。宗敏略略颔首道：“下官不用等到日后，眼下就有一事请太傅在万岁面前直言进谏。”
　　“宗太守请明讲。”
　　“从柳林镇到洛阳关，如果不绕路茅山，直接去矛头岭，可节省三天路程。”
　　“天子法驾行进路线，已由万岁钦定，恐怕不能轻易更改。”
　　宗敏一听万布把话说死，离席扑通跪下，木着方脸不温不火道：“方才太常卿说太傅为国节用体恤百姓，下官也相信太傅为国节用体恤百姓。自柳林镇到茅山两百余里，都是人烟稀少的贫瘠荒僻之地。天子法驾一万三千人马，百余辆随行车辇辎重。就是把百姓们地里庄稼连根拔起来喂马，也只是杯水车薪。若天子法驾的所有供给都取自其他富庶之地，路途越来越远，费时费力不说，亦不能为国节用。太傅若是真的为国节用体恤百姓，请在万岁歇驾柳林镇之前，劝谏万岁改道矛头岭去洛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