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庐江两闹(其十三)


小说:太岁至尊  作者:果壳里的大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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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当选择只隐去藏真心和夏尝笑托他夫人来私见秦隽等人的部分,把剩下的所知如实相告,因为剩下的部分即使想隐瞒,周当也分不清哪部分是该隐瞒的。
  所以周当说出的部分就只有花子弄范“大饭头儿”如何被杀,花子弄的乞丐如何指证退出秦隽等三人之事。
  裘非常听得仔细,可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更多需要他关心的细节,他耐心听完才突然问起一事:“嗯,姓秦的嫌犯是不是随身带着口刀,叫做‘银鳞陷陈’的?”
  在近苇原上南宫寻常、秦隽等人曾经现出过两口“十三名锋”,游剑“灯庐”因廖冾秋随南宫寻常去向不明而同样失踪,“银鳞陷陈”则分明就在“口舌至尊”秦隽手中,如果秦隽现身了,这口名锋本该同样现身才对。
  周当只道:“虽然已经扣下他一口尖刀,却不知道是不是叫做‘银鳞陷陈’,要不然请郡守府的卫兵取来请大人过目?”
  裘非常叹口气,摆摆手道:“如果一眼看不出来是宝刀,那便定然不是了,此节可以省下。”
  “十三名锋”一旦入眼,脑中会自然浮现其相关信息,如今裘非常一问之下司法椽周当无法判断那口刀是否“银鳞陷陈”,那便自然不可能是。
  虽然也有这位司法椽扣下两口刀,想要私藏“银鳞陷陈”只报一口的可能,但裘非常同样觉得区区庐江郡一名小司法椽,只怕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裘非常站起来踱步,身子反复没入烛火所映明暗交界处,这种氛围让他更容易沉浸在思考之中。
  “口舌至尊”秦隽之外,那个言笑酬的名字好歹裘非常还多少听过,知道此人曾经参与过见苇原之会,可什么“三悟心猿”孙游者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裘非常想要趁机对“口舌至尊”设局下手,只是他惯常胆小,不能弄清“三悟心猿”的来历背景,他是不会急于动手的。
  裘非常自从和殊胜宗寂静堂首座潘籍搭上线之后,一切行事就是按着对方的意思,不过裘非常不同立场相近的南宫寻常、南宫妙霖两方势力,他和潘籍有过一夜交心之谈,相信自己和那位寂静堂首座同心同德,绝不会被轻易弃之。
  就在潘籍找上南宫妙霖一方的时候,裘非常以自己为南宫妙霖一方“客座军师”这个他自封的身份,向南宫妙霖请缨去探潘籍的真实想法。
  那时裘非常其实是打算待价而沽,所谓“客座军师”不过一个因为头脑相对明晰点而摆脱俘虏身份之人而已,他本来就是被南宫妙霖一方当做人质抓走,心中不可能不恨自己落魄的处境。
  那夜裘非常去找潘籍,潘籍比他预想的还更热情,甚至还备下杂粮酒摒退其他殊胜宗居士,要和裘非常共饮一番。
  此举大出裘非常意料,他绝没想到潘籍似乎比起南宫家姐弟三人,更看重自己这个被掳来的“客卿”。
  他也没想到潘籍身为佛门在家居士,居然肯为和自己共饮,不守清规戒律。
  对于后者,反而是潘籍给他解惑:“其实宗门里虽笃信大乘佛学,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在家居士,并不是出家人。
  除了无我堂因为法首座管束严格,其下居士多半严守戒律外,其他人都是大多数情况下守着对世尊的礼敬之心尽可能守规,绝对没有那么严格。”
  裘非常也并不清楚殊胜宗门内规矩,对潘籍这番说明也只好“哦”一声而已。
  潘籍态度太过热情亲切,反而让本来做好献媚打算的裘非常无从开口。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于是裘非常不客气地仰了一大口酒进肚,趁着辣味未消,他要试着直问潘籍的意图:“潘首座,本官其实颇有一事不解。
  ‘切利支丹’尽是邪徒,‘患殃军’是反贼,就算为了对付那位江问事,或者南宫寻常,为什么贵宗要不顾前面两股祸乱,偏偏在此时趁乱发难?”
  潘籍神秘一笑,他本来就面目俊雅,摆出这种正邪不分的笑容显得有种异样的魅力
  潘籍说出的话,则比他的表情更为神秘:“非是不顾祸乱,本宗门要的就是祸乱。
  一个祸乱的扬州,风景将会格外好看。”
  裘非常更加疑惑,他不行玄衣卫中那种特殊的反掌握拳礼,而是行了个普通的江湖握拳礼,问道:“潘首座这番话,倒是让本官更加不明白了。”
  潘籍哈哈哈笑了三声,单手抬起仰了一碗酒后才道:“抱歉,这是本宗门内部之事,本座真是的,既然决定要讲,居然还对裘大人保留三分,合该从头到尾讲个透彻才是。”
  潘籍居然在此时为这事道歉。
  裘非常突然发觉这位寂静堂首座待人实在有独到之处,这次告歉怎么看也是潘籍自己卖关子有意为自己设卡,既好铺陈自己将要说的话,先告一歉压低姿态也能在不知不觉间送了听话者一副好心情。
  裘非常相信如果这位殊胜宗首座潘籍进了官场,只怕比他这玄衣卫试百户更加如鱼得水。
  潘籍做好铺陈,接下来当然是把想说的话一次铺开,可他似乎觉得这么叙述太不精彩,有意又问了裘非常一个问题:
  “裘大人在玄衣卫做事多年,觉不觉得这江湖、朝廷、民间之别,有时候实在是麻烦?”
  裘非常心知这问题只怕是对后面的论述又一层铺陈,他配合地尝试答之:“……确实,民间和朝廷本就有别,律法也不过是横在两者之间一层定规,虽有管束之用却只作用在相触之时。
  江湖混沌、朝廷固执、民间愚昧,才有扬州今日之事。”
  裘非常刚刚答完就有点后悔,心想自己太想知道殊胜宗的用意,结果居然自己先吐出句这么大胆的话,实在可能会给人留下把柄。
  他赶紧倒了一大碗酒仰头咽下去,多少掩饰一下失言窘态,可说出去的话却是收不回来的。
  潘籍叹口气,倒没抓住裘非常这句判语不放,而是首先对这句话表达了充分的理解:“裘大人在玄衣卫中身居要位,在江湖、民间、朝廷中三面受苦忍气,确实是不容易。
  本座虽然是江湖人,却未必没有从自己的角度发过类似之叹,是以从过去就希望有机会改变如今的欲界。
  本座和师尊同心同德,师徒两人共同努力。
  终于苍天不负,让本座接替师尊当上寂静堂的首座,而师尊则顺利接任宗主,力排众议定下以我们师徒大志为方针。
  如此,本座和师尊才有一展宏图的基础,扬州此时大乱则是上天另一重厚待,是以‘切利支丹’‘患殃军’两乱既对扬州现状是剧毒,在本座和师尊乃至整个殊胜宗来说,却是未来欲界一剂良药。”
  裘非常倒是很好的听众,听得潘籍如此铺开论述,知道殊胜宗所图不小,于是再行握拳礼,用最虔的口气问话:“不知道潘首座和令师——殊胜宗主——是存怎样的宏图大愿?
  这和扬州又有何干系?”
  潘籍转过脸来,他的眼中此时发出异彩:“本座和师尊曾经讨论过为何大乘佛学不能广传,只在扬州扎根较深,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结论是因为扬州从来都是荣朝和欲界江湖中那处突破口。
  就算不论十年前的那场涝灾,扬州接海之地太多,怒界和凶途岛一带的海盗屡屡犯岸,朝廷和江湖各设海防彼此不能相通合作,所以涝灾之前扬州虽富裕,却是养肥了个别商人,而从来算不得安定。
  所以不才正是本座,想到了本宗门既在扬州,就该以扬州为机图个机会,着手与破坏江湖、朝廷、民间三者之间的隔阂,为大乘佛学的广传创造更好的机会。
  而师尊和本座参议多次,觉得若要破除三者隔阂,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引来外力,而要更方便引来外力,就要扬州地面上因乱而耗。”
  这番话虽然没有彻底铺开,裘非常已经难以想象这后面的结论将会如何大胆,他不敢硬接下话,只颤着声音小声道:“……这、这……为了引入外力才要、要让扬州大乱,那再来引的外、外力不就……不就是外、外国?”
  潘籍一笑,用一种极为自豪的表情道:“不错,正是外国。
  本宗所拥护的僧团其所讲大乘佛学和那见识短浅的灭度宗拥护之僧团所讲小乘佛学的差异,就在对于‘苦集灭道’四法门中‘道’之一字的理解。
  小乘佛学认为‘道’就是灭净,善行足够就消灭干净自己业力不再入轮回受苦,如果是这样,天下间就不该有人信佛,信来信去就只落得个做一辈子好事然后自我了断,这像话吗?
  而我等所信大乘佛学认为‘道’就是殊胜,人人自有差别,我等虽然不存差别心世上却该有差别相,只有正信之人成佛享福,不信之人为奴侍奉,才是佛学的正道。
  放眼天下,本宗门也不过是所谓江湖七大派之一而已,纵然有越百年之积累,实力也不至于能同时硬抗朝廷和江湖其余门派,如无外力毫无破局之机。
  有了这个机会,有了在乱世中不动摇地位的脚跟,才有机会实现佛学的终极目标‘殊胜’,是以以师尊大人为首,整肃之下本宗门终于全体同意这一目标。
  扬州大乱就是机会,无论引入的是怒界的幕府,秽界的各个王国还是想要立国的海盗,总之都是外国。
  外国人一来,真正立得稳脚跟的是我们这种‘卖国贼’,受苦的是‘亡国奴’。
  到时候‘卖国贼’高高在上,‘亡国奴’屈膝卑颜埋头苦干,正暗合大乘佛学‘殊胜’之礼。”
  裘非常听得大惊,坐也坐不住,几乎是窜起身子来。
  此说太过大胆,只是裘非常更不明白为何潘籍要当着自己吐露如此大胆之语,他连道:“不可乱讲!!不可乱讲!!潘首座难道醉了吗?
  说起‘卖国贼’,那是天下鄙夷……”
  潘籍凑近裘非常,一拍其肩膀道:“裘大人,你先不纠结这点,如此一来以扬州为根基,是否就能打破朝廷、民间、江湖三方隔阂?
  到时候我们高高在上,其他人为奴为婢,也是另一种的众生平等。
  ‘贼’是谁叫的?是平和中的人,人人都为‘亡国奴’,唯我们高高在上时,哪里还会有‘卖国贼’这个称呼?我们反而是安定时局的风云儿,弄潮的英豪才是呢!”
  裘非常多少有些心动,他甚至连自己差点心动也感到害怕,只道:“不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鸟尽弓藏,等到世上安定我们……”
  他丝毫没发觉到自己“我们”一说已经把自己划到了潘籍一边,潘籍虽然注意到这点也不会刻意点出。
  潘籍只是再笑笑,劝道:“发现南宫妙霖等人虽是本座前来的目的,不过其中只有南宫妙霖是个可造之材,南宫飞星、南宫舞彩两人各有固执之处。
  唯有大人是本座意外之喜,一晤之下本座就知道裘大人天然是本座和师尊的知心同道,比尚且摇摆不定的本宗门其他人物或者仍需时日塑造引导的南宫妙霖更加难得。
  所以本座今天才会有这席知心话说给裘大人。
  裘大人应该也并不真正认为此举不可为,只是担心此法不能长久,日后必遭反噬而已……
  ……裘大人怎么如此糊涂?
  其实有个解法的。”
  裘非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中很大一部分其实是迫切想听到潘籍的答案。
  迷茫和不知道做法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潘籍很好地分辨出裘非常的眼神,要为他做解惑之人:“裘大人,人力所及有限得很,世上是可以永远有‘外国’的。
  只要有‘外国’,我等难道不能永远把‘外力’引进来?
  一次如此,两次依然,千次万次也是一样,永远继续下去,就可使如我等之人尊者永尊,我等之下贱者恒贱!”
  裘非常的思绪游在潘籍的话里,不自觉喃喃道:“直、直到……永远?”
  潘籍这时用了两句话让裘非常彻底结束摇摆,心情安定:“直到永远!尊贵是稀少的资源,不可与人分享,一直反复为之,动态地让身处我等底下之人千次万次永远是‘亡国奴’,而我们则是引领风潮者!”
  裘非常犹能记住这席话和潘籍给他带来信心的感觉,就算此时在庐江郡守府中,他对“口舌至尊”如何发落还没有个最后想法的时候,回想到此事仍然能让他在这深夜之刻精神百倍。
  如今裘非常手中铜樽所盛是庐江太守于揭私藏的西京美酒,他却纳闷,怎么这酒却不如那晚和潘籍共饮的杂粮酒甘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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