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惊惧花园

　　无光林地深处的这块高地比各处的梯田还要高，一圈高耸的泽克木菇柄围成其间，形成了天然的围栏。
　　幽静的氛围中，只有高地上时不时地传来的模糊呓语声。
　　布莱恩与希赛雅以谨慎的脚步向高地前行。
　　当他们即将走到高地围栏的入口时，一阵诡异的微风拂过，恐怖的恶臭扑面而来。
　　希赛雅紧皱眉头，捂住口鼻，就连布莱恩也要努力稳住呼吸，才没有让自己窒息。
　　他明显感觉到了臭气中还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蘑菇香味儿，这正是腐烂真菌的味道。
　　“有问题吗？”布莱恩向身旁的剑法师投以关切的目光。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担心这个女孩儿忍受不了这种氛围，导致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前方的高地就是蕈人新成立的结社——大师结社。
　　结社的成员全部都是受真菌魔后祖格莫伊点化的蕈人。
　　这些蕈人通过祖格莫伊的孢子，贪婪地分享着蕈人王菲洛的愉悦影像。
　　并且在幽暗地域四处搜捕各个种族和怪物的尸体进行活化孢子试验，以至于它们的领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充满污秽的真菌花园。
　　希赛雅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强忍着没有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她转向布莱恩，面色苍白，但充满了决心，“没事，我还能坚持，走吧......”
　　就在这时。
　　一道可怕的、带有黏液感的吼声，连同散发死亡的真菌臭气，一起从前往的高地传出来。
　　随后，一些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向两人冲过来。
　　布莱恩屏息凝神，全身贯注地观察着迎面而来的怪物，右手时刻准备致命的魔法。
　　希赛雅的符文剑突然闪耀起明亮的符文之光，银灰色的眸子盯住两只长得圆鼓鼓的怪异生物，身体隐隐挡在布莱恩身前。
　　这两只嘶吼的怪物长着三条腐烂的大腿，眼睛和鼻子分别排列在一条蔓藤状的肉柄上，蜿蜒着从其臃肿溃烂的身体顶端甩过。
　　怪物黏稠的墨绿色液体不断从它们身上的许多霉菌脓疱中渗出。
　　随着它们的奔跑和充满痰音的吼叫，星星点点的汁液落在地面闪闪发光的菌丛里。
　　这是两只类似于食腐兽的真菌生物，布莱恩认出眼前的怪物。
　　任何大型或更小体型的生物都可以通过蕈人的活化孢子复活，成为一只孢子奴仆。
　　它们与不死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全身长满了类似于霉菌的小蘑菇，无论是散发的味道，还是模样，都比不死生物更令人恐惧和作呕。
　　——“冷冻射线！”
　　布莱恩远远地伸手一指，一道冰蓝色的射线击中冲向自己的食腐兽孢子奴仆。
　　被击中的孢子身体全身一僵，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像具冷冻腐肉似的一动不动地立在菌丛里。
　　看到获得的100点经验，他正欲对付另一只怪物，却发现希赛雅已经冲了上去，符文利剑精准而快速地一挥，轻而易举地将其斩杀。
　　“快躲开！”
　　看到这里，布莱恩意识到了危险，连忙提醒剑法师。
　　“嗯？”
　　听到布莱恩的呼喊，希赛雅神色一愣，出于本能地准备远离孢子奴仆的尸体。
　　可惜为时已晚。
　　她满心惊骇地发现，这只被自己杀死的怪物就像一个满溢汁液的葡萄皮一样突然爆裂，释放出一团芳香的孢子云，把她笼罩其中。
　　紧接着，怪物泄气的身体，立刻快速溶解在地面闪闪发光的菌丛里。
　　嗅着芳香的气息，希赛雅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变得有点模糊，随之而来的还有头晕目眩，四肢麻木和双腿发软。
　　她猛然晃了晃脑袋，快速撤离孢子云的范围，这种感觉才逐渐退去，慢慢恢复清醒。
　　“把这个喝下去吧。”
　　布莱恩走到希赛雅身旁，递给她一個葫芦形状的小蘑菇，“这是蕈人王配置的魔药，喝了之后可以豁免蕈人的绝大多数孢子，当然，还有阻挡真菌恶臭的作用。”
　　希赛雅收起符文剑，毫不怀疑地将药剂一饮而尽。
　　清甜甘冽、带着蘑菇味儿的液体入喉，她立刻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恶臭真的减弱许多，整个人也恢复至饱满的精神状态。
　　“有这种药剂，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她看向布莱恩，皱了皱眉头，语调略细不满地抱怨道。
　　她发现这家伙做事总是以自我为中心。
　　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提前跟她商议，总是等到自己主动提问，他才会解释一番，以至于她甚至都不知道蕈人王什么时候把这种药剂交给他的。
　　“如果不让你提前感受一下孢子仆从的特性，我怕你进去之后会适应不了，毕竟我们面对的是无底深渊的恶魔领主。稍有不慎，都会丢了性命。”
　　布莱恩笑着向她解释一句，接着拍了拍次元袋，取出一双护手，丢给她：
　　“记住了，对付这里的蕈人和孢子奴仆时，尽量不要近身接触，把这个戴上吧，或许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能够帮助到你。”
　　本来还在暗生闷气的希赛雅听到他的这句玩味儿的解释，就有点更火了，但是当她看到对方递给自己的一件物品时，她眼神一亮，立即接了过去。
　　入手的瞬间，正如她第一眼看到时猜测的一样，布莱恩送给自己的护手，是一种由不知名的魔法丝绸制成，表面还覆盖一层柔韧的.....魔法金属。
　　叫不出具体名称的她，只能暂时这么称呼。
　　她轻抚手套的表层，还隐隐感觉到一层薄薄的静电云由魔法符文渗出，跳跃出一缕缕比发丝还纤细的微小电弧。
　　这让她立刻意识到这件魔法装备的不凡之处，甚至还通过法术灵光，判断出这件魔法装备的品质，就算是跟最次的传奇装备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
　　出身于名门贵族，形形色色的魔法装备，希赛雅在阿拉贝城的法师塔见过许许多多。
　　但是看到这件魔法装备，她却明显感觉到，这件装备的品质绝对不低于自己见识过的任何卓越装备。
　　“这是送给我的吗？......”希赛雅看向布莱恩，下意识地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
　　若是对方只是将这件魔法装备借自己用一用，那可就有点尴尬了，以至于她看向布莱恩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变得心虚起来。
　　毕竟在她眼中，虽然布莱恩给她的感觉总是神秘得仿佛自始至终都笼罩着一层难以用目光穿透的薄雾，但是在这几天的相处下，她又明显发现，对方似乎还有点......贪财。
　　因为跟他在一起猎杀怪物时，每次战斗结束，布莱恩都会将怪物身体的各个部位，只要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全部搜刮得一干二净。
　　更让她惊讶的是。
　　两人一起前前后后共杀死的三条紫虫。
　　布莱恩不但将紫虫庞大的躯体扒皮抽筋，把它的甲壳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收集起来，甚至连紫虫的胃袋里那些尚未消化完的东西都不放过。
　　更让她感到骇然的是，布莱恩连黏糊糊的软泥怪都不放过。
　　若不是他在这些令人作呕的软泥怪体内搜刮到许多宝石，她甚至会认为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
　　最让希赛雅郁闷的是，她跟着布莱恩一起探索过软泥怪失落的泥潭神庙，还进入过传道法师位于异次元的豪宅。
　　对方搜刮的所有战利品，完全没有开口分给自己一些的打算。
　　好吧，虽然她不会计较这些东西，但是却总让她有种自己就是对方一个免费打手的错觉。
　　如今，看到布莱恩突然如此慷慨的递给自己这么一件品质不凡的魔法装备，着实让她有点难以置信，以至于脱口而出如此尴尬的话语。
　　“你要是这么认为的话，那就算是吧。”布莱恩看穿了女孩儿的那点小心思，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略显严肃地说：
　　“喜欢的话，就不要站在这里发呆了，赶快把它戴上，我教你一下使用方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之所以送给对方这件魔法装备，首先是因为自己用不上，然后则是由于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是真菌魔后祖格莫伊。
　　在这种关乎到自身安危的战斗中，布莱恩自然是要尽可能地去加强自己或者队友的实力。
　　希赛雅作为一名达到英雄层次的剑法师，若是拥有这件魔法装备的加持，其实力绝对可以获得大幅度的提升。
　　当然，他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小心思。
　　他看中了希赛雅的紫龙印戒和她的特殊身份。
　　跟眼前这位剑法师交好，除了可以在回到地表世界为他提供很大的帮助外，在幽暗地域的旅程中，这位贵族小姐还是一位既听话、又任劳任怨免费护卫兼职刷经验的打手。
　　总之，就是用起来非常顺手。
　　此时的希赛雅自然不可能知道布莱恩的心思。
　　听到对方竟然是真的送给自己的，她神色一喜，暗自松了口气，又连忙向他含笑点头，并满脸欣喜地将其戴在手上，等待着布莱恩教自己使用方法。
　　这件魔法装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启动口令。
　　布莱恩只跟她讲解了一下装备的属性和使用方法，让她能够最大化地发挥出装备的作用。
　　“走吧。”
　　讲解完毕，他转身望向前往高地的真菌花园，对希赛雅招呼一声。
　　希赛雅点点头，快速跟上他的脚步，望向他的目光不禁浮过一抹异样之色。
　　在布莱恩的讲解中，当她得知这件装备的真正作用后，立刻意识到它对于身为剑法师的自己来说，有多么的契合和重要。
　　由此可以看出，对方送东西还是挺用心的。
　　而且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件装备若是带回阿拉贝城的法师塔进一步强化，绝对拥有进阶为传奇品质装备的潜力。
　　想到一向这么小气的布莱恩竟然会突然送自己如此珍贵的物品，希赛雅斟酌一下，快速走到他身旁，说道：“布莱恩，你还记得我的紫龙印戒吗？”
　　听到这位贵族小姐突然主动对自己提起紫龙印戒，布莱恩神色一动，放缓脚步，随口说道：“当然记得。”
　　他能不记得吗。
　　毕竟紫龙印戒可是他在游戏世界里，做梦都想得到的物品。
　　当然，在现在这个世界，他依然很想得到。
　　因为拥有了紫龙印戒，他就可以在紫龙骑士和战法师军团的帮助下，为自己开拓出一片领地。
　　“其实我之所以拥有这枚戒指，主要是为了科米尔王国通往埃诺奥克沙漠的边境重镇漠口镇。”
　　希赛雅将刚刚取下的戒指重新戴到被手套覆盖的手指上，“如果我们回到地表的话，我可以破格让你加入战法师军团，毕竟......”
　　“打住吧！”
　　布莱恩闻言，立刻打断了希赛雅的话语，“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加入战法师军团，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破格提拔。”
　　希赛雅的这句话令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因为刚才他还在想着要让对方成为自己的贴身护卫，结果她竟然也是抱着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竟然想要以夺回漠口镇的由头拉拢他，成为她的手下。
　　该说她天真呢，还是自信过头了。
　　虽说前世科米尔王国的灭亡，让他深表遗憾，重生之后想要阻止灾难的再次延续，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再次向这个王国宣誓效忠。
　　毕竟他的目标是星辰宇宙，怎么可能被一个小王国限制住自由。
　　两者之间，最多只是合作关系，或许附庸关系，他自然不可能去自降身份。
　　“为什么这么说？”
　　希赛雅惊讶地看着明显不像是在看玩笑的布莱恩，“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和十年前的红龙之乱了吗？”
　　她本以为出生于漠口镇的布莱恩，会因为自己抱着收服小镇的决心而加入她，帮助她一起完成这个心愿。
　　这样的话，她相信凭借布莱恩的实力和潜力，再加上自己的关系网，一定可以让他的地位在科米尔王国不断攀升。
　　谁曾想，对方对这件事根本就无动于衷，仿佛早已将其遗忘。
　　这让她内心困惑的同时，也很难理解布莱恩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儿满脸疑惑的样子，布莱恩知道今天若是不把这件事说清楚，这位稍显倔强的贵族小姐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很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暂时没有出现孢子仆从后，这才放心地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希赛雅，欣赏着她的姿容。
　　这位贵族小姐穿着齐膝的靴子，修长的双腿裹着紧身旧皮马裤，一条宽皮带将她的外衣束在纤细的腰部，衣衫下摆在大腿上自由散开，仿佛飘逸的短裙。
　　虽然她漂亮的脸蛋儿因不幸的遭遇和幽暗地域往日的奔波，导致看起来显得有点憔悴和病态的苍白，但是她那弯弯的眉毛下，亮着的一对银灰色的眸子，却奇异地透射出强悍的力度和犀利的智慧。
　　对布莱恩来说，更惹人注意的是希赛雅披散的红棕色长发，如丝般贴在她白嫩的脸庞上，一直垂在胸前。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如此超凡脱俗的美貌，的确很让人心动的。
　　“我从来都没有忘过自己的初心。”布莱恩收回目光，用稍显凝重的语气说，“我也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努力。”
　　“那你为什么......”希赛雅更加困惑地看着他。
　　“我跟你讲一个关于初心的故事吧。”布莱恩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向她诉说道：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曾经喜欢上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但她并不喜欢我，因为她更喜欢有钱的，于是等我到了二十五岁，变成她心目中的有钱人时，她又开始喜欢上我，但我已经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这跟自己的初心有关系吗？”希赛雅怔了怔，好奇地询问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最终却又对她没什么兴趣了。”
　　“当然有关系。”布莱恩笑着说：
　　“我们之所以没有走到一起，就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初心都没有变。伱看，这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女孩儿依然喜欢有钱人，二十五岁的我还是喜欢上十八岁的女孩儿，没毛病吧？”
　　说完，他强忍笑意，留着对方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转身继续向前行走。
　　“......”
　　希赛雅皱眉沉思片刻，实在想不明白后，她略显无奈地望着布莱恩的背影，“这都是什么奇葩逻辑。”
　　“难道他的意思是指......”想着想着，希赛雅猛然醒悟了布莱恩话语里的真正含义。
　　有那么一瞬间。
　　她突然感觉自己戴的这双手套像灌铅了一样沉重。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原来从自己被布莱恩救下的那一刻起，她逐渐欠下的恩情积累起来之后，已经很难还清了。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希赛雅轻轻地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最近的一连串遭遇，她重新调整好心情，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显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回到地表，而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路无话。
　　当布莱恩领着希赛雅走到腐烂的真菌花园时，他明显感觉到低声呓语变得愈加响亮，直至变成由呜咽、哭喊和唏嘘交织的混响......
　　这里唯一的光照只有台地边缘生长的一些发光蘑菇，但即便在如此的幽暗中，他也不会错认声响的源头。
　　他看到十几个来自幽暗地域各种族的类人生物脑袋从地上望过来，上面还覆盖着毛骨悚然的霉菌与真菌。
　　就在这时。
　　一位女性卓尔精灵一边挣扎着，一边用地底通用语大声呼喊两人，苦苦哀求：“求求你们……以你们仁慈的光明诸神的名义……赶快杀了我吧！”
　　她长满霉菌的身体不停地挣扎抖动，终于露出一个曾是她手臂的臃肿肉块，以及上面一个半嵌其中的蜘蛛形臂饰。
　　她的半边脸已经被真菌腐烂囊肿，成为了各种微型蘑菇的温床。
　　她一脸恐惧地望着布莱恩两人，布满微小真菌的臃肿双唇，颤声说，“伟大播种者……陷阱……她来了……腐朽女士……祖格莫伊……”